夏,六月,己亥,帝崩于未央宫。遗诏曰:“朕闻之: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万物之自然,奚可甚哀!当今之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且朕既不德,无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罹寒暑之数,哀人父子,伤长老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谓天下何!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余年矣。赖天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朕既不敏,常惧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惟年之久长,惧于不终。今乃幸以天年得复供养于高庙,其奚哀念之有!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跣;带毋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器;毋发民哭临宫殿中;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音,礼毕罢;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临;已下棺,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纤七日,释服。他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类从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归夫人以下至少使。”乙巳,葬霸陵。
夏季,六月,己亥(初一),文帝在未央宫驾崩。文帝留下的遗诏说:“朕听说,天下万物萌生,没有不死的;死,是天地的常理,是万物的自然规则,有什么值得特别悲哀的呢!现在这个时代,世人都乐于生而厌恶死,为了厚葬而破产,为了强调服丧尽孝而损害身体健康,朕很不赞成这些做法。况且,朕本人已经没有什么德行,没有帮助百姓,现在死了,如果再让臣民们长期地为朕服丧哭悼,经历寒暑变化那么久,使民众父子悲哀,老人伤感,减少了他们的饮食,停止了对鬼神的祭祀,这是加重了朕的失德,怎么对得起天下人呢!朕获得了保护宗庙的权力,以渺小之身,托身于天下君王之上,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依赖上天的神灵,社稷的福运,才使境内安宁,没有战争。朕确实不聪明,时常害怕自己做出错事,而使先帝遗留下来的美德蒙受耻辱,惧怕年久日长,自己可能会因失德而不得善终。现在万幸的是我得以享尽天年,又可在高庙奉养高帝,哪里还有什么值得悲哀的呢!诏告天下官员百姓:令到以后,哭吊三天,就都脱下丧服;不要禁止娶妻嫁女、祭祀、饮酒、吃肉。亲戚中应当参加丧事穿丧服哭吊的,都不要赤脚;孝带不要超过三寸粗;不要在车辆和兵器上蒙盖丧布;不要调发百姓到宫中来哭吊;殿中应当哭祭的人,都在早晚哀哭十五次,礼仪完毕就停止哭祭;非早晚哭祭时间,禁止擅自前来哭祭崐;棺椁入土后,凡属‘大功’的宗室亲戚,穿丧服十五天,‘小功’穿丧服十四天,‘纤服’穿丧服七天,然后脱下丧服。其他未在诏令中规定的问题,都要比照诏令的用意办理。此诏要向天下臣民公布,使大家清楚知道朕的心意。霸陵周围的山脉河流都保持原貌,不许有所改变。后宫中的妃嫔,从夫人以下到少使,都送归母家。”乙巳(初七),文帝被安葬在霸陵。
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弛以利民。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吾奉先帝宫室,尝恐羞之,何以台为!”身衣弋绨;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帷帐无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因其山,不起坟。吴王诈病不朝,赐以几杖。群臣袁盎等谏说虽切,常假借纳用焉。张武等受赂金钱,觉,更加赏赐以愧其心;专务以德化民。是以海内安宁,家给人足,后世鲜能及之。
文帝即位已来,历时二十三年,宫室、园林、车骑仪仗、服饰器具等,都没有增加;有对百姓不便的禁令条例,就予以废止以利于民众。文帝曾想修建一个露台,召来工匠计算,需花费一百斤黄金。文帝说:“一百斤黄金,相当于中等民户十家财产的总和,我居住着先帝的宫室,经常惧怕使它蒙羞,还修建露台干什么呢!”文帝自己身穿黑色的粗丝衣服,他宠爱的慎夫人,所穿的衣服不拖到地面;所用的帷帐都不刺绣花纹,以显示朴素,为天下人做出表率。修建霸陵,都使用陶制器物,不准用金、银、铜、锡装饰,利用山陵形势,不另兴建高大的坟堆。吴王刘濞伪称有病,不来朝见,文帝反而赐给他几案手杖。群臣之中,袁盎等人的进谏言辞激烈而尖锐,文帝常常予以宽容并采纳他们的批评意见。张武等人接受金钱贿赂,事情被觉察后,文帝反而赏赐他们钱财,使他们心中愧咎;他全力以德政去教化百姓。所以,国家安宁,百姓富裕,后世很少能做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