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作品中总有一些标志性的物象和意象,并在他的多部作品中反复出现。这些物象和意象充实了情节,营造了氛围,构建了一个基本的框架,体现着人物的性格,成为徐克"江湖"的基石。
酒与酒壶
酒是江湖人士区别于普通人的最明显的特征之一,酒代表着豪迈与洒脱,"二斤牛肉一壶烧酒"乃是江湖人士常备菜谱。
如果要在徐克的作品中找一部"酒气"最浓的影片,必属由他编剧、监制,程小东导演的《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无疑。主角令狐冲一出场就是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形象,在岳灵珊和酒壶都将掉下山崖的千钧一发之际,他选择的是先救酒再救师妹,还美其名曰:"你会武功,酒壶不会。"坐骑也被他以酒命名,喝的是二锅头,骑的是"烧刀子","烧刀子"乃是古辽东地区的一种烧酒,号称烈酒之王,爱好烈酒的人也必然是性烈之人,令狐冲重情重义、快意恩仇的性格也由此彰显。
此外,片中与酒相关的情节出现了近十次,更在东方不败与令狐冲结识、产生误会的关键点上衔接了情节:二人的结识是因为同为"酒道中人"的惺惺相惜;而后,如果不是因为令狐冲内心烦闷想要找东方不败喝酒解闷,也不会产生误会使自己的师弟们命丧黄泉,导致与东方不败的最后决战。
令狐冲的酒壶古拙朴实,污迹斑斑,灰不溜秋的瓶身上还缠着麻绳,与他不拘礼法、还有些傻气的形象很相称。而东方不败的酒壶不但漆黑发亮,有描金描红的绘饰,还在瓶颈处由红布系了一圈,非常的漂亮精致,不但可以看出他练功后的性情大变,偏女性化的一面,也足以显示其与令狐冲的性格差异。东方不败走的时候将这只酒壶留给了令狐冲,成为二人的定情信物。而在日月神教的大本营中时,东方不败用的则是一个款式相同但没有纹饰,只有一条布带简单装饰的酒壶,这也符合他作为一个领导者的男性化的一面。
酒壶在多年后的《龙门飞甲》再一次被徐克拿来当作证明人物之间关联的一种工具,假扮赵怀安四处救人的凌雁秋与赵怀安本人都有饮酒的习惯,虽然不是对饮,但依然能道出二人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兵器与乐器
传统武侠片中,兵器往往是主人的一个分身,代表着他们的精神层面。
《七剑》一片就传达了一种人剑合一的理念。铸剑的晦明大师隐居于天山之上十年,每一层剑境都铸出一把宝剑,后又将这七把剑赠给保护武庄的七个人,以对抗满人的走狗烽火连城。
七把剑所代表的剑境也是这七人的执念所在,当他们真的成为剑的主人与剑合二为一的时候,也代表着他们对自己弱点的战胜,这和传统武侠片中获得绝世神功,再磨合驾驭的路数一脉相承。烽火连城手下的十二门将也使用着十二种不同的兵器,诡异莫测、变化多端。
徐克在继承传统的同时,还加入了乐器的元素,武林高手们不单单只拥有诡异莫测的功夫,还都会乐器,可谓武、艺双绝,武器代表着暴戾的一面,而乐器则阐释柔情的一面,江湖中人亦正亦邪亦刚亦柔的性格得以显现。
在《新龙门客栈》中,笛子这一关键道具几次三番的出现,成为邱、周、金之间三角恋的连接物,甚至还贯穿到了《龙门飞甲》的故事中,悠扬苍凉的笛声和沉默荒芜的大漠,一个有情一个无情,反差强烈。枭雄东方不败亦会吹出悲恸的箫声,曲洋和、正风这对一正一邪的至交好友合奏的"沧海一声笑"更是成为千古绝唱。
戏曲
徐克对传统戏曲一直都有一种情节,从《刀马旦》、《蜀山传》、《倩女幽魂》系列,《黄飞鸿》系列,《青蛇》、《新龙门客栈》以及最近的《龙门飞甲》,无一不充斥着浓浓的戏曲味道。
京剧演员出身的刘洵几乎成为徐克的黄金配角之一,而徐克作品中与传统戏曲结合得极为密切的《刀马旦》,也由刘洵担任戏曲指导,片中大量戏班练功,台上演戏的片段,以及人物的妆容,都非常的专业,绝非草草了事。
《刀马旦》一片表面上讲的是爱国、革命,实则延续了传统武侠电影中江湖人士对抗腐朽政权的套路,骨子里讲的还是情和义。片中的民初时代动荡不安,军阀割据民不聊生,延续了徐克的乱世情节。与人们常喜欢说"戏子无情"不同,在本片中,最有情有意屡次救众人于水火中的却是从小在戏班长大的白妞,不但不图钱财,还屡次救众人于水深火热,最后的大逃亡也发生在一出"八仙过海"的戏中。
《青蛇》在人物服装化妆、表演身段、音乐和色彩的大胆运用上都很像京剧靠拢,青蛇白蛇的头饰与传统京剧的扮相如出一辙。许仙的扮演者也是台湾著名的的京剧老生吴兴国,举手投足之间书卷儒雅之气极浓,这也是徐克眼光的毒辣之处。
《龙门飞甲》更是戏味儿十足,不但人物的服饰以及化妆均汲取了戏曲的优势,配乐还采取了传统戏剧的锣鼓经。二档头谭鲁子的扮演者是师从吴兴国的台湾国光京剧团的文武老生盛鉴,外表清秀,尤其是京剧演员非常注重的眼睛的神韵,这个角色完全被他凌厉的眼神演活了,这种眼神不是一般的影视演员能做到的,只有在戏曲科班中受长期的训练才能有此效果,盛鉴在《狄仁杰之神都龙王》中还出演了唐高宗,却儒雅淡定,颇具帝王姿态,不能不说虽是配角但演技着实高超。
徐克的古装片中总能看到一种久违的的古典美,这与其对戏曲的偏爱是分不开的。在他手中,古老戏曲和电影这门年轻艺术的结合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
飞虫与灯烛
《蝶变》作为徐克独立执导的第一部影片,在题材和武打创意上都对传统的武侠片做了革新,打破了定式,除了具有科幻色彩的杀人蝴蝶外,还有很浓重的心理悬疑的影子,大部分的故事都发生在地下,显得诡异阴森。
故事整体呈现出来的娱乐性和创意性在当时都是罕见的,观众在思考蝴蝶为什么会杀人,怎么杀人,自主的还是受人控制的疑问中不断跟随剧情深入,这种叙事方式已有名家风范。《蝶变》的成功在票房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上映七天就获得了115万港币的佳绩,这在当时堪称奇迹。而《蝶变》之后香港影坛涌现出许多此类作品,从而掀起了香港电影新浪潮,《蝶变》的意义也不仅仅是一部新潮的武侠电影,而是标志着一个时代的开启。
《蝶变》中有美丽的蝴蝶标本陈列室,《狄仁杰之神都龙王》中红色的蝴蝶则被印在了灯笼上,作为背景衬托在选秀当天的银睿姬身后,而后又以特效让这些蝴蝶飞舞起来,配合3D技术,造成了很强烈的视觉效果,徐克对这种美丽生物有一种"危险"解读。
在《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中飞蛾则与烛火相结合在了一起,借以表现东方不败与令狐冲的斗武片段。
在这一段落中,屋内的东方不败与屋外的令狐冲并不知晓彼此身份,同为武功高强之人,简单的过招是不足以显示二人的功夫的,困在灯笼内的飞蛾成为一个关键道具。
飞蛾煽动翅膀时令狐冲会与其步调一致的行动,从而成功的掩盖了自己的声音,而东方不败明显棋高一着,仅用一滴腊滴就将其从正中间一分为二,成功的发现了令狐冲的方位和动作。两人彼此暴漏方位后将烛火统统打灭,仅留一盏于令狐冲剑尖上,这仅存的一点照明却成功的拍出了令狐冲的剑与东方不败的绣花针之间的高手冲突,忽明忽暗的画面中针剑相触,二人也彼此接近认出了对方。令狐冲匆忙收剑导致剑锋不稳烛火跌落,东方不败则放出十余根针与挡自己之前的那一根,其实他这种高手放出一根针去挡之前的已足矣,如此便不难看出其对令狐冲的格外关心了。
借用烛火的明灭来表现打斗要比直接在光亮或黑暗中增添更多的不确定因素,更容易从听觉和视觉两方面去表现人物的功夫,明暗变化的色彩也对表达情感、气氛有烘托得作用,在后来的两部《狄仁杰》中徐克依然沿用了这种方法,在关键交锋中都有灯笼、烛火的出现。
色彩与语言
古人对画面美的追求往往是希望其达到"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境界,徐克武侠作品中也常常将凄美迷离的场景和诗词歌赋结合在一起,借片中人物之口,给眼前的画面增添诗意,提高格调。
红色和蓝色是徐克使用频率最高的两种色彩,其中红色往往主杀戮、血腥、暴戾,例如东方不败的一袭红衣、黄飞鸿身后的如血残阳、《新蜀山剑侠》中被邪魔侵入元神后瑶池堡主的衣着,《狄仁杰之通天帝国》中国师陆离的红衣。
而蓝色代表的则是凄凉、忧伤、迷离,往往被用作背景色使其弥漫在整体氛围中,徐克影片中的夜色往往是深蓝色并且雾气弥漫的,它给夜晚增添了神秘感。
《倩女幽魂》中的整体色调偏暗沉,尤其是夜色降临之后,画面就变成了幽暗的蓝色,充满鬼魅和悲凉的意味。给小倩画像题字的一段,辅以了化用古诗后再创作的一首情诗,写照了小倩与宁采臣跨越生死的坚定爱情:"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互相望,只羡鸳鸯不羡仙。"
徐克电影中的诸多诗句都是出自他自己笔下,借角色之口抒怀,除此之外的其他语言也言简意赅、鬼马机智,符合影片的节奏感,但充满幽默感之余,也不乏家国天下的大道理,体现着徐克本人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