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之死
“听说了吗!村尾住着的那个该死的疯子终于死了。听说死了一个多月,尸体都发臭了。”
“真的假的?那个该死的疯子真的死了吗?”
“天杀的,我说怎么这么久没有看见他发疯了,原来躺尸了。”
“哎呦,这是村长告诉我的,哪里会有假?我跟你讲哈,这个疯子,早该死了,只是现在还得找人给他收拾,真晦气。”
......
村头的那群老媳妇们,又聚在一起说着新得来的“新闻”了。你一句我一言的,使得空气中满是她们的欢乐,映得远方的晚霞,通红。
每一个经过的村民,都因他们的欢乐而不禁欢乐起来了。是啊,疯子死了,终于死了。
疯子死了。他住在村尾。
越来越多的村民驻足,大家仿佛都得知了天大的喜事,一起快乐了起来。夕阳又落下去了一点,晚霞越发饱满红艳。
聚在一起的人越来越多,将村头围得水泄不通。最外围的人们不断踮起脚尖,拉长了自己的脖子朝里看。
余婆婆年纪最长,在这村子里一向有威望。她千层糕似的上眼皮也许抬了抬,也许没有。不管怎么样,反正这余婆婆准备发话了。
余婆婆清了清嗓子,口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大约余婆婆就要死去了。她已经老得像一个妖怪了,像没有形状的一团肉,坐在轮椅上,张大嘴,咿咿呀呀了很久,没有人听得懂她在说什么,但这丝毫不影响大家对她的尊敬。
“都安静!余婆婆要说话了!”为余婆婆推轮椅的中年男人粗声粗气地向人群吼。
“咿咿呀呀,啊啊啊,疯子...死...”
我恰好站在余婆婆的对面,就这么远远地看她。她像是一只老猫,早就老得动不了了,去还是可以发出细微的声音,她只需要摩擦一下那两瓣完全干枯的,怎么说呢,应该是叫嘴唇的东西。
余婆婆实在是太老了。至少十岁的我是这么认为的。一直咿咿呀呀,我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大约是我还没长大,所以我听不懂。村子里的人总是这么跟我解释,除了那个村尾的疯子。
老太太还在咿呀个没完。我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一想到这,我开始觉得悲哀。我开始想找村尾的那个疯子说说话。以前我就是这么干的,因为这个村子,只有他妈的疯子的话我能听懂。我开始有些怀念他们口中的疯子了。
远处的红霞更红了,仿佛就要滴出血来,沉甸甸地砸在地平线上,根根血丝,分明就要长进大地。大地也会痛的吧。
余婆婆还在咿呀着,腐臭味越来越重,嗅得我头直发昏。她那两瓣嘴唇因为过多的摩擦,越发地薄。
真无聊啊,每次我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唯一能引起我一丝兴趣的,就是余婆婆越来越薄的嘴唇。
余婆婆越说越激动,那两瓣嘴唇几乎就要着起火来,已经冒出点点火星。
“对!余婆婆您说的太对了!”人群中有人开始附和。
“是啊是啊!余婆婆果然是余婆婆,就按您说的办!”,又是一个能听懂咿呀的人。
天色很暗,我渐渐看不清那两瓣嘴唇。于是开始看远处那仅剩的一点光明。那红霞真美啊,只是被黑夜吞噬,只剩下一点点了。但越这样反而越发珍贵了。不知不觉,我痴迷了,就傻站着,看了好久好久,想起了以前疯子和我一起看晚霞的时光,不禁又有些伤心,红霞已经被压缩成血霞,殷红殷红的。
“好!”众人齐声欢呼,人群又热闹了起来,余婆婆扯了扯满是白色泡沫的嘴角。我知道这代表今天的集会结束了。
人们欢呼,人们共舞,直至最后那一抹血色消失。
天黑了,我得回家了。
明天,人们就会遗忘今天发生了什么。一个疯子的死亡,带来了一场成人的狂欢。以及我这个孩子的一滴悲伤。
大伯拉起我的手,我看到他满口的黄牙,又忍不住想起了疯子洁白的牙齿。我疯了般的甩开大伯粗糙的手,朝着村尾跑去。
我听到人群在说:“这才刚死一个,就又他妈疯了一个。”
那应该是我平生从未有过的速度,说不清是快还是慢。我就这么跑着,仿佛过了很久,仿佛只有一瞬间。总之就这么跑着。离人群越来越远,离人们口中的那个疯子越来越近。
我踏着月光,顺从黑夜,就这么朝着村尾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