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
文|大只弱鱼
多少年没走过这种混着杂草的小路了,走这样的路,感受着不知名草梗划过皮肤的刺痛感,不禁想起我和我的父亲和那次甜蜜的进城。
那时的西安城远没有这么大,城里感觉是那么遥远。一日夜里,我趴在电视机前写作业,平时和我少有交流的父亲一边看电视一边嘟哝了一句:“磊啊,明儿进城,想去吃啥!”
我毫不犹豫的说:“米饭!”脸上充满了兴奋。
陕西人却爱吃米饭,爸爸稍稍皱了个眉,然后痛快的说:“明儿跟俄儿子去吃炒菜米饭!”
第二天,我醒的出奇的早,我正准备去敲父亲的房门,此时已看见父亲坐在院子的小板凳上捣鼓着那辆二八自行车了。
我悄悄的蹲在一边,仔细看着,可是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把那辆二八自行车上的那些细碎的零件拆了装,装了拆;又在滚轮上细细地抹上油脂,飞快的转动轮子,又点下刹车,吱一声,等轮子静止不动,如此重复几次。
“好了。”
终于看到父亲把车子放正,擦净,收拾工具,终于要走了,我欢呼雀跃。
进城的路略有些远,记得下塬的路有一道大坡,刚修的公路颇为光洁,两边长着不知名的各种野树和藤蔓,我坐在车后坐上,爸爸坐在前边。
“坐稳了,要下坡了!”
爸爸如是说,然后就看到两边的树木飞速后退,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我害怕又兴奋,紧紧抱住父亲粗壮的腰背,突然我感到身体一顿,父亲刹车了,然后我抓的不那么紧了,他又飞速冲下坡去。
就这么约么一个小时,周围渐渐从绿色的田埂变成褐色的平房、路边有了铁栅栏的围墙和修剪整齐的冬青,空气也变得嘈杂而热闹起来。
终于看见那座灰色的佛塔了,那时我不并知道它和西游记、和玄奘有什么关系。让我感兴趣的也并不是它,而是街上那随人流涌动的商贩,各种叫卖声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
“卖~冰棍儿!”“蜂蜜凉粽子~!”“廖花糖~”,都拖着老长的声音,此起彼伏;其间还有各色皮肤黝黑的手艺人,做面人的、吹糖人的,周围聚满了和我一样的小孩。
我伸长了脖子,贪婪者看着那些发散着甜蜜诱惑的食物。可爸爸的车子并未停歇,这些东西一闪而过,我不免有些失望。
车子又下了一个小坡,拐进一处供销社停了下来。爸爸拎着我走进一间大大的厦房,里面横着一个大柜台,站着几个穿着灰绿色服装的人。
“称二斤酥饼,一斤点心!包好!”
那人拇指掐着食指,在一叠方形白麻纸一角使劲搓几下纸角就纷纷露了出来,他麻利的抽出两张平铺在掉色的木质柜台上,然后转身在身后的方板柜里取出圆型酥饼,还有几个水晶饼点心,也不过秤,就这么一摞三个,摆成四摞,细细码好,用眼花缭乱的动作迅速包成一个方块,然后再用细麻绳扎住,留出的一节打成一个环,手刚好能拎着。
“拿着,这是给你奶买的!”当父亲让我拿着包着白麻纸的点心时,我眼巴巴的看着柜台,想着会不会恰好有拿多了,会剩下一个。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付钱的时候,指着点心说:“再拿一个!”
父亲提着两包点心,把那颗有点变形的点心放在我手心的时候,看着白色的脆壳,想到里边甜腻的冰糖心,我心情就激动的不行。就那么捧在手里,啃掉表皮,然后小口咬着着点心里边的各种馅料,冰糖、果仁、青红丝,吃完了,手里嘴巴上沾满了碎屑和融化的糖渣,我一边用舌头舔着、回味着,一边懊恼着:怎么也吃的太快了!
父亲微笑着看我吃完,然后用他粗糙的大手将我洒在衣领上的碎屑拍掉,我抬头看着他的脸,满脸细纹的、黑红的脸色上挂着浅浅的微笑,记忆里父亲难得那么细心,但这次我却记得格外真切。
“好了,下来我们去吃炒菜!”
于是我又坐上那辆二八自行车,穿行在这个陌生而又新奇的西安城里。
“爸,喔是啥?”
“爸,看喔个这公交车长很!”
“爸,这房子咋跟西游记上演一样!”
看到各种新奇的东西,我不住地问着,可父亲并不回答,只是低头骑车,偶尔含混的答一句:“嗯!”
过了好几条街,车终于在植物园附近的一排房子停了下来,门口黑板上写着“今日供应:米饭 ”,老板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看见人过来,赶忙招呼坐。那时的夏天所有的铺子都在门外靠着路边放着几张桌子和凳子,老板坐在门口穿着汗衫,手里拿着蒲扇、一边扇凉一边招揽生意。
我们找个的地方坐着,爸爸把包和两份点心放在桌上,然后转身对老板说:“来,炒俩菜,一个回锅肉,一个木耳炒鸡蛋,一个
丸子汤!干啤一个!一大碗米饭!”
“好嘞!”老板一扬手,冲里面把菜名又喊一遍,里边伙计回应似的重复一遍!
末了,父亲又对老板说:“来瓶冰峰!”
菜一个接一个上来,摆满桌面,然后上了一大盆米饭,父亲拿了一个空碗给我盛了一碗放在我跟前,然后给碗里加满了菜,看着油亮亮的菜,我食指大动,拿起筷子狼吞虎。父亲微笑的看着我,然后一口咬掉啤酒瓶盖,拿起桌上倒放的玻璃杯,倒了一杯,细密的泡沫在杯顶冒得老高,父亲喝了一大口,然后夹起一口菜嚼了起来。
就这么,他喝酒,我吃饭,相对无语,只有筷子碰撞碗碟和他落下酒杯和桌子的碰撞声。
突然,父亲开口了,“你说,你妈喜欢啥?”
我抬起头,嘴里鼓鼓囊囊塞满了肉和米饭,用筷子挠了挠脑袋,想了老半天,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似乎超出了我脑子的界限,因为那里只有哪里能逮到好蛐蛐;哪里能上树摘果子不会遇到狗;哪里有不为人知的老房子;还有我们的秘密基地…
然后父亲就这么一个人自酌自饮,最后桌上的菜只剩些汤汁,父亲的啤酒也见了底。
我双手捧着冰峰,细细品味着那甜甜的滋味,饱胀的感觉是那么舒坦,接着一个饱嗝从我喉咙里钻了出来!
“吃饱了吗!”
我满意的点点头!
然后付了账。我又坐上父亲的自行车,那时候感觉父亲怎么有使不完的劲,骑车的时候都带着风,路上的电车都追不过他。
饱涨的肚子让我对沿途的一切失去兴趣,迷迷糊糊的趴在父亲宽阔的背上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已经在归途了。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沉,我睡着了,流着口水在车座上呼呼大睡,而他则缓缓推着车子往家的方向徐徐而行。
我在细碎的颠簸中揉开双眼,看到车把手上挂着点心还有一个红色的袋子,记着好像刚才并没有买其他的什么东西,我就这么傻傻的思索着、回忆着它的来历。
“醒了!”
我打了个哈气,然后上下晃晃脑袋!
“那咱就回。”
说着爸爸用粗壮的胳膊推着车子飞奔起来,一脚踩在脚踏上,另一只脚一蹬地,矫健的越过前面的大梁站在车上。父亲很用力,车子跑得飞快,就这么我们越过城市,越过农田,越过古塬,一路向这家而去。
到了家,我妈在厨房里正做着饭,听到我们回来了,正喊我们吃饭!父亲摘下车把上的点心,然后把车头上那包东西塞给我,悄悄给我说:“我把点心给你奶拿去,你把这给你妈!”说着把那包东西塞进我怀里,我这才明白,这是妈妈的零食。
转眼20多年过去了,记忆中的麦地、老树、涝池、小路、厦子、还有那辆承载着记忆的二八自行车、还有酥饼、点心、糖人…还有我的父亲和舔着手指头的我,他们都在岁月中换了模样甚至消失不见了!
今天我站在凄凄的野草中,看着塬下的古塔,似乎又回到了那些记忆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