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农历五月,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时光再次进入五月,有关父亲的记忆时时涌现在脑海里,现记录一二,以纪念父亲。同时告慰他老人家,在他离开的日子里,我们生活的很好。)
(一)父亲的老家
之所以说是父亲的老家,而不说是我的老家,是因为我从没去到过那个地方。小时候经常听父亲说起老家,我对父亲老家的记忆都是从父亲口中得到的。
在父亲的描述里,那是个很美的地方——一个叫刘桥的小村庄,村子外面有一条小河,河中间有一个类似小岛一样的大土堆,上面开满了野花,有很大的色彩斑斓的蝴蝶和成群的蜜蜂飞来飞去。老家的房子就坐落在小河岸边。每次听父亲描述那条小河,我就特别想跟他一起回老家看看。但父亲从没说过要回老家,他自己也没有再回去过。正如我的表姐所说:‘‘一定是老家的什么事情或经历刺痛了舅舅,使得他一辈子再不愿回老家看看。‘’
父亲出生前的家里应该是比较富裕的。据大表哥文哥说:老家人口最多的时候有三十多口人。当时刚分家,我的太爷打红黄学战死外边,太奶奶主管家里一切。家里有四辆马车从武汉至漯河北搞运输;有几百亩地,还开着油房。我爷爷是长子,在家务农;二爷爷赶马车做生意;三爷爷、四爷爷外出做活。
奶奶的娘家也比较富有,弟弟(我的舅爷爷)是黄埔军校的学生,后来在国民党军队任职。奶奶的妹夫是嵖岈山游击队的主要领导,所以,在那国共关系紧张的年代,我父亲的姥姥(我的太姥姥)和姨妈(我的姨奶奶)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我们家里。解放前夕,我的舅爷爷最后一次到我们家看望他的母亲,然后就带着很多金条离开了。随后,一个消息传到村里,说一个军人被人打死在县城外面了,身上带着不少金条。我奶奶怀疑那人是她弟弟,把本来就高度近视的眼睛几乎哭瞎了。一直到我奶奶去世,她再也没有得到过她弟弟的消息。二十多年后,我们收到消息,我舅爷爷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和他岳父一起去了台湾。八十年代,有不少去台湾的家乡人回乡探亲,我舅爷爷还让人带回书信,询问家乡亲人的情况。得到回信后,舅爷爷又托人捎回钱和照片——照片上是他们夫妻和女儿的合影。但我舅爷爷本人却一直没有回来过。
我父亲出生于1940年。他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后来又有了一个小妹妹。按男孩排,他是老三,所以,父亲的乳名叫三毛。
这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我曾听我二姑说过:因为前面是三个女儿,我大伯出生时,受到了特别的重视和欢迎。如果长辈从街上买回来好吃的,一定要等我大伯吃够了,才有她们三姐妹的份。但是,到我父亲出生时,已经是第三个男孩儿了,也没能受到太多的优待。再加上当时家境也变得艰难起来,父亲小时候的生活并不怎么快乐。
解放后土改时,我们家被定为地主成分。我父亲十几岁就随我三姑外出读书,后来因病辍学回乡。六零年国家困难时期,因为饥饿,我父亲外出寻找活路。其间他回家过一次,那时老家已经生活很困难了。父亲多次给我讲起,当时我二伯拖着长了大疮的病体去地里捡挖红薯给父亲吃的事。每次提起此事,他都会感慨:好人不长寿啊!
这次父亲离家后不久,我爷爷奶奶和二伯就饿死在家里了。随后,父亲只在和我妈妈结婚时带我妈妈回过一次老家,老家已无父母和亲爱的二哥,只剩下大哥在家。物是人非、亲人早逝,是叔伯婶娘接待了自己和新媳妇。父亲一定感到十分痛心,此后,他再也没有回过老家。
父亲虽然漂泊在故乡之外,但地主成分仍然压得他抬不起头来。他一辈子谨小慎微、怯懦怕事,一定跟自己的成分有关。
父亲虽然几十年不曾回老家,但从他不时说起老家的人和事可以看出,在他心里,老家的分量是很重很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