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在看张爱玲的《金锁记》,还没看完,已是遍体生寒冷汗涔涔,仿佛看见曹七巧斜睨着眼睛嘴角挂着冷冷的笑,歪歪的靠在墙角,脸上带着一丝刻薄,一丝不甘,夹杂着深深的怨怼。
恨不得伸手到故事里把她拽出来,从那个大家族的院落里面、从那个暗无天日的浑沌世界里拯救出来。
即使是救不了七巧,长白、长安、芝寿、绢儿,也总想试着带着他们其中的哪一个,逃离七巧那沉重的黄金枷琐的劈杀。可终究是不能,他们只能一级一级,走进那没有光的所在。
七巧如此的可恨,却又如此的可怜。曾经她是一个麻油店家的女儿,也有过青春明快的时光。可后来,她扭曲成了一个病态的疯子,肆意的伤害着周遭的人,制造一个又一个不幸来陪衬着她半生的压抑和苍凉。
七巧的悲剧,归根到底是万恶的旧社会造成的,性格的扭曲,却还是她自己的狭隘心理造成的。
她若是配给卖肉的朝禄、丁玉根、张少泉或是张裁缝的儿子,都不会造成她这样的悲剧人生,可偏偏错配了姜家的二少爷。
在姜家三十年压抑的生活,她不安分的心只能寄托在小叔子身上,纵然她知道他不是好人。
他们叔嫂的第一次过招,因为季泽有退路,“他可是年纪轻轻的,凭什么要冒这个险?”所以七巧一败涂地。求而不得,恨便在聪明又要强的她心里生了根。
第二次,七巧明显是占了上风的。那是分家后的几个月,季泽忽然上门来。她一见着他便怀疑他是来借钱,因此加意防备着。她处处设防,不论是谁,但凡提到银钱交易,她总觉得有点危险。却猝不及防的听见他的表白,那一刻,她沐浴在光辉里,细细的音乐,细细的喜悦……连看书的我都有些恍惚,她似乎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温情。
可是她瞬间又清醒了,她得先证明他是真心的。真讨厌,管他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她连大烟都抽,这片刻的欢愉也不肯麻痹吗?可她偏不,她认为自己手上仅有的,是卖掉自己的一生换来的,所以她攥的死死的,那是她的命。
“今天完全是她的错,他不是个好人,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要他,就得装糊涂,就得容忍他的坏。她为什么要戳穿他?人生在世,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归根究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看,她心里多明了,她宁愿清醒的痛苦着。她和季泽一样,都是精明自私到骨子里的人,不见兔子不撒鹰。
她撵走了姜季泽,又跌跌撞撞,嗑嗑绊绊,跑到楼上的窗户里再看他一眼。那最后一眼,包含了多少绝望多少不甘心多少意难平!
然后,她就越来越刻薄,越来越乖戾。她用大烟来控制长白长安,让他们没有自己的人生,让他们离不开她。她见不得别人幸福快乐,哪怕是自己的孩子。
她像灭绝师太一样的叮嘱长安“男人……碰都碰不得!谁不想你的钱?”
她不合时宜的硬要给女儿裹小脚让她成为街坊的笑炳,送她到学堂又令她在同学面前难堪丢脸。
后来,谁都说长安是一个活脱脱的七巧。再年青些也不过是一棵较嫩的雪里红——盐腌过的。
印象中长安也有过一天的明媚,和童世舫一起在公园里遇上了雨,世舫为她擎着伞,千万粒雨珠闪着光,像一天的星,到处跟着他们。那或许是长安一生中最美的记忆,只如流星般飞逝。
她说儿媳妇芝寿嘴唇厚“切切倒有一大碟子”。她百般打听儿子媳妇的私事,又添油加醋的当着亲家母的面讲出来。
她的喉咙像剃刀片般的,四面刮得人疼痛。
她倒是不防儿子,却霸着儿子,挑拨儿子媳妇的关系,给儿子娶姨太太,终于气死了芝寿。
书中没细说她怎么对待儿子的姨太太绢儿,可绢儿扶正一年后就丢下刚出生的孩子,吞生鸦片自杀了。
她知道她儿子女儿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连她自己,怕是也恨透了自己吧!
书中的七巧被金钱锁住了一生,不管她变的这样可恨是不是情有可原,都不会有人会替她的人生买单。
马加爵杀人有他的理由,林森浩杀人也有他的苦衷,为救孩子抢劫银行的爸爸也有他的不得已,去采访一下执行死刑的罪犯,人人都有一个令人感动的故事。
可是同情和感动,并不足以改变一件事情的本质。我们感动一下,同情一下,仅此而已,最后的后果,他们还是得自己承担。
而细看我们周围,似乎总能找到曹七巧的影子。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自古以来,“不甘心”害苦了多少人,有时候失去了,便急切的抓紧手上仅用的东西,以至于没有力气去握住更大的幸福。
家家一本难念的经,人人一段不堪的爱,提起千斤重,放下二两轻。有的时候,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
看完故事我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不要被虚荣锁住、不要被习惯锁住、不要被不甘锁住、不要被仇恨锁住。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