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愿一切只是梦一场，此刻嗅得一阵扑鼻香。今夜你是在谁的身旁，哪天会忘记我的啼唱。夜莺懂得悲伤独自扛，不念不想只当梦一场。

诗人的窗前种了一棵高大的玫瑰树。隆冬时节，玫瑰干枯粗糙的树干上开不出一朵玫瑰花，因此似乎没有鸟儿愿意在它的枝头栖息。

除了这只夜莺。它之所以选择在这棵树上驻足，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站在这儿每天都可以听到他念诗。

“不见云顶雪山茫，不见料峭早春光。红尘千丈，向往？天地苍茫，何处是归乡。”他卷起他的诗稿，双眼望着对面的夜莺。

夜莺喜欢这个时候的他，像它最喜欢的夜一般孤寂。他总是喜欢作押韵的诗，袅袅娜娜的，是它的歌。

“怎么没有人跟我讲，梦不真实不一样。我还要不要做那牛虻，无人理会无人喜爱依旧飞翔。”夜莺大概可以听出些什么，应该是没有人肯定他的诗作，他很郁闷吧。夜莺说不上为什么，喜爱看他无助的样子，他的眼眸中倒映着绵延的青山，似是化不开的愁。夜莺有些心疼他那澄澈的眼眸注满了忧伤，他很想停在他的肩上，用柔软的羽毛抚平他的伤，告诉他他的诗写得很好，他是一位了不起的诗人。

可是夜莺什么也做不了。它只能夜晚独自对着月亮歌唱。“再也不想见他伤心模样，我竟也会莫名心伤。他若能听懂我的歌唱，会不会不再那般模样。”月亮不会说话，苍白的月光洒落夜莺的羽毛。

“写诗数行，写诗千行，能否换来她一道赞许目光。那日她浅粲笑容的脸庞，似是一生也难忘。”他大概是想起了她的音容笑貌，露出了久违的孩子般的笑容。夜莺看他明媚的笑眼弯成了一弯新月，那有些干裂的嘴唇此时也像饮了甘泉般红润。这样五官都动用的笑容，如开在悬崖的一朵鲜花，夜莺心底有个声音说，它愿意为这样的笑容倾其所有。

接下来的许多天，夜莺都有幸看到这款笑容，有时自己也会跟着傻笑起来。只是听到他的诗，它的笑就凝固了。

“我在后台看她卸妆，清淡的素颜似是小姑娘。她说她偏爱着红装，似鲜红玫瑰开在白茫茫。她将我的诗贴近胸膛，一抹绯红飞上她的脸庞。”

“她的唇角发凉，她的笑容在飞扬。她的长发幽香，美得好像梦一样。这段美好时光被收藏，让我把之前苦难原谅。”

连夜莺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它是怎样的心情。也许就像渔夫在捕鱼时划伤了手掌，也许就像柴夫背着沉重的柴薪，也许就像楼下的人在寒风中望着窗帘里的倩影，总之，酸涩、略带甜味的伤。

“我试着问她愿不愿意同我去流浪，去远方，把一生交于我手掌。她说她爱那红玫瑰的芬芳，不是我不想，只是秋霜冬凉，何处有芳香。这是第一次有与人共渡余生愿望，那样强，如果落空我会怎样难以想象。”

夜莺的眸子里倒映着诗人忧伤的模样，无须抓着头发无须捶胸顿足，只是那眼眸中荡漾的愁，那眉尖紧锁的忧，就足以使它烦恼不已。心猛地生疼，针锥般的痛。

难以忍受。它向玫瑰树恳求，只要一朵，一朵就可以了。玫瑰树说，“天寒地冻，我终日站在瑟瑟风中，正如你的喙冻红。玫瑰怕冷不开求我也无用，除非你肯用鲜血将它染红。”夜莺怔怔地望着它，觉得它的面目如铁一般冰冷无情。可又转眼一想，现在不是玫瑰的花季，它也无可奈何。

树以为夜莺会放弃这个念头，它忘了夜莺在风中望了多少个日夜，夜莺就有多执着，何况这次更不同。在那个月光皎洁如霜的夜晚，夜莺终于再也无法忍受看到它难过的心如刀绞的感受，将自己瘦弱的身躯，一点点抵进玫瑰的刺。穿过羽毛，划过皮肤，刺进胸膛，它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切肤之痛。温热的血液顺着刺流入树干。

“夜莺，你还得把心脏再插深一些。黎明就要到来了。”夜莺望着它铁青的脸难过得说不出一句话。但它别无选择。

天将破晓，天边露出的鱼肚白像是夜莺的面色。诗人开了窗，惊奇地发现对面的树枝上开出的一朵血红玫瑰。夜莺最后望了一眼他孩子般的笑容，泪水伴着它的笑容缓缓滑落。

它怎么也想不到诗人摘下玫瑰时瞅都没瞅它干瘪的尸体一眼，它怎么也想不到那朵血红玫瑰最终被扔在地、碾作尘。

“戏子的她醴艳如裳，站在云端悠悠唱：‘你是我绝美的妆，却不是我的脸庞。我纵是于你万般欣赏，也不甘穷困潦倒只赴爱一场。’”这是诗人的最后一首诗了。

听不到你的诗我的歌唱，任凭刺一寸寸抵进胸膛。这一晚的月色竟如砒霜，血红玫瑰换不来她欣赏。滚烫的冰冷的汩汩流淌，生命最后的歌献给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