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很清楚,我们是1996年5月份开始养果子狸的。
决定养果子狸之前,原本要养红腹锦鸡,秦岭山里的一种野鸡。从这个名字可以想象这种野鸡很漂亮——当然也很值钱。据说,梅兰芳先生唱戏用的行头里就有这种野鸡的翎子,长达两米,价值两万元人民币,这可是五几年的钱啊。
我们想养红腹锦鸡是因为有这方面的资源:一个朋友的父亲是西北大学教授,他是研究红腹锦鸡的权威,在太白山里有一个研究基地。据这个教授说,野生动物养殖符合国家政策,是个很有前景的事业,经济上的回报也很可观,拿红腹锦鸡说吧,全国各地动物园的调拨价目前是240块钱,还会逐年上涨。
我们——我跟张新宇还有王铁,喝了很多次酒,唱了好多次歌,到处找搞养殖的地方,最后朋友介绍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在咸阳国际机场二期工程场管处。
那时,咸阳国际机场只搞了一期,但二期工程的土地已经储备好了,近两千亩土地被一圈儿砖墙围起来,专门成立一个二期工程场地管处管着。场管处里面有一个机场配餐公司;大片土地种着庄稼算是个农场;还有一部分土地出租给一些搞养殖的。
我们看中的地方原本是个小型养牛场,共有两亩多地,养殖区用砖墙围着,里面有两大间原来养牛用的瓦房。瓦房外面的空地上长着一人多高的蒿草,养殖区外面有两间住人的小平房。平房前面有几棵高大的垂杨柳。
现在想来,那个废弃的养牛场像个拍恐怖片的片场,当时却被我们看作是实现田园梦的地方。可不是么,远离人群,土炕土灶,自种果蔬,周围大片庄稼地,这一切,都符合我们的想象。
那年五月的一个礼拜天,我们雇了一辆卡车,把铺盖卷儿和能想到的生活用品拉到养殖厂里,先安顿了下来。
我和王铁还要上班儿,平时都是张新宇跟他女朋友在这儿看着,礼拜天我和王铁替换他俩。
张新宇跟他女朋友回去也没什么事儿,张新宇过去在万年饭店做旅游品生意,这个生意其实就是骗外国游客,但外国游客越来越聪明了,不好骗了,他和我商量合伙儿做点生意,后来王铁也加入进来。
我跟王铁都有工作,我在中学当老师。王铁是市文物局的职工,平时没什么正经事,只在发工资的时候去单位。那会儿国家提倡第二职业,鼓励大家下海,我们想多挣点儿钱,就响应了国家政策。
礼拜天,我们四个人在养殖场聚齐,除了吃饭睡觉聊天,暂时没什么事儿。养红腹锦鸡的事儿主要是张新宇跟那个教授谈,他过一阵子就带着女朋友回西安找教授谈一次,每谈一次就会带来这样或那样的好消息,我们的精神就会振奋一阵子。
但时间长了,心里未免焦虑,对养红腹锦鸡这件事产生了怀疑和担心:一是怀疑我们养不成,二是担心红腹锦鸡不好养——一般的鸡都不好养,动不动就闹鸡瘟什么的,何况这种长在深山里的跟神仙一样的野鸡。
王铁出主意,能不能养鸽子,鸽子总比鸡好养。他家邻居在阳台上就养了好几十只呢。
我们的热情又被鸽子点燃了,谋划着怎么盖鸽子笼,从哪儿引种,引什么种等等。但说来说去的,养鸽子也有问题,鸽子好养可是不值钱,考虑到我们的成本,养鸽子要挣钱必须养很多鸽子,可是养很多鸽子也是会产生瘟疫的。
转眼到了六月,我们养殖场后面大片的麦子收割了,收割完还没有种玉米的那段时间,晚上总有手电筒照来照去的,伴随着手电筒的亮光还有人喊叫的声音和枪声,有时,人声和枪声彻夜不息。
张新宇去打探了一下,原来是场管处的人晚上开着车在麦田里打野兔子。他们开着车带着小口径步枪在麦田边来回巡视,见到野兔子就用手电筒的强光照射,野兔子被手电筒的强光照射后蹲在地上发愣的功夫,步枪就'开火了。
只要头天晚上有人打野兔,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在养殖场里外到处找,基本上都能发现被打死的野兔子。这是因为有的野兔中枪后没有立刻死,拼命地往安全的地方跑,跑到我们这边的房前屋后或草丛子里,就死到那儿了。
每次有这种野味儿收获,都要给西安的朋友打电话,邀他们过来。野兔子剥皮后,剁成大块儿,和着猪肉一块儿大锅炖,真正的柴灶铁锅炖野兔子。
西安的朋友男男女女的会过来一帮子就着野兔子喝酒吹牛,喝多了,一帮人就睡到土炕的大通铺上,直到第二天太阳晒到屁股才醒。
有的朋友第二天不急着走,会自告奋勇地要求干点儿活,我们就让他们到养殖场的院子里拔草,院子里的蒿草一人多高,不但烦人而且还挺吓人的。
我们尝试过用手拔草,院子看起来不大,草也没多少,但拔起来就不是那回事儿了,好像越拔越多。后来我们到底张镇买了些农具,镰刀啊锄头啊铁锨啊,有了这些农具能省点儿劲儿,但那片蒿草啊,还是让人愁。
朋友们今天拔一点儿明天拔一点儿,最后甚至放火烧,把整个院子烧成一个激战后的战场,他们乐此不疲。
院子里的草拔完,我们决定辟出一块地种菜,实现蔬菜的自给自足。我们在空地上种了辣椒茄子豆角儿西红柿韭菜等,院子里通自来水管儿,可以浇地,反正不用交水费,随便用。
从我们的养殖场往西是一大片田地,田地外面是围墙,围墙后面是机场大酒店。养殖场北面也是围墙,围墙外面是机场通往底张镇的便道儿,这条便道儿与西安通往泾阳的省道在东边几百米处交叉。
那会儿已经实行双休了,我每个礼拜五下午从西安玉祥门外的五一车场坐西安到到泾阳的长途车,两个小时的车程,四块钱车票,这个价钱刚好是全程票的一半。
车到机场站也可以叫底张站下车,下车的地方刚好是两条路的交汇点,往西走一点儿到养殖场,往东下个大缓坡,坡底就是底张镇——陕西人起名字就这么直接,坡底,大部分人姓张,镇子就叫底张镇。
我每个礼拜在养殖场呆两天,礼拜天下午返回西安上班。有时我们几个人都在,无聊的时候,就跑机场玩儿,去看空姐。我们还嚷嚷着到机场游泳池游泳,目的还是看空姐,但始终没去过。
王铁有两个女朋友,而且两个女朋友之间关系处得不错。王铁有时候带一个上来,有时三人一起来。
王铁的一个女朋友叫小顾,另一个女朋友叫燕子。小顾为了陪王铁,竟然到机场大酒店应聘,而且被聘上了,但王铁坚决不准她去那里上班,我们问为什么?王铁说,关系不确定,不想让别人为自己牺牲。
燕子是一家电台的主播,我们有时候喝酒喝到半夜,就给她的节目打电话,要点什么歌,她就在节目里一本正经地说把一首什么什么歌儿送给几个远在咸阳农村的朋友。燕子后来还在西安电视台主持过节目,再后来他们之间到底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我们要养果子狸这件事挺偶然的。我们开始要养红腹锦鸡,后来想养鸽子,还想过要养肉狗,究竟要养什么迟迟决定不了。
有一天张新宇来我家餐馆吃饭,餐馆里刚好没其他客人,厨师老唐给我们做好饭陪我们聊天。老唐知道我们搞养殖的事儿,就跟我们瞎聊起来。
老唐这个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江湖,说话云里雾里的不着调,平时说话我们都不太信。但那天他说起曾经在广东的餐馆打工,广东人的胆子太大了,什么都敢吃,什么蛇啊老鼠啊猫头鹰啊,没他们不敢吃的。张新宇也在广东待过两年,他说确实是这样的,尤其是潮州人,什么都敢吃。
我问老唐会不会做野味,老唐来劲了,说怎么不会?我问他做过什么野味儿?老唐说,我做过最牛逼的野味菜式叫龙虎斗。我听说过龙虎斗,是用蛇和猫做的,问老唐猫肉是不是酸的?老唐说,龙虎斗是用眼镜蛇和果子狸做的,这道菜啊一般人吃不起,我给那些常年出海的海员做过,眼镜蛇和果子狸需要摆好姿势用钢丝定型,做好后跟活得一样,盛在60公分的大盘子里,这一道菜多少钱呢?人民币6000块。
张新宇听到果子狸,愣了一下,等老唐吹完,问老唐是果子狸吗?老唐说,那个东西的名字有好多,但因为爱吃果子,一般都叫牠果子狸,属于山珍海味里的山八珍。
他们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小时候看儿童文学,山区里的人把果子狸当作偷吃庄稼的害物,猎人们下套抓住后当美味吃掉。《射雕英雄传》里说洪七公好吃,他到广东就爱吃红烧果子狸。
张新宇说,他似乎有印象,西北大学那个教授说起过果子狸,还说他有个学生是专门研究果子狸的,是这方面的权威,我这就走,去找教授聊聊果子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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