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太会写故事,蓝颜也倾城也总是如此说,尤其是说我不太会写情感,嗤!我其实是不苟同的。
可是,看到简书里那么多写故事的人,我私底下又觉得,我写得《暗夜月黄昏》并不差啊。不过,我确实不会写故事,因为,我写的每一个字,都是自己的人生。
我今天所写的每一个字,依旧是真实的人生。
可惜,外公却久已不在。
如果我的舅舅、表姐表妹表弟看到我写我的外公,一定会很讶异。因为我和外公的对话一生也没有超过10句话。
他(她)们也从来没有试图了解过外公,试图了解真相,当然也从来没有原谅过外公。
外公名叫朱瑞太,年轻时在方圆百里也算是个人物。据母亲讲,外公年轻时英俊潇洒,且心灵手巧。既会如庖丁般解牛,又会各种木匠手艺,所以在一众大姑娘小媳妇中很受欢迎。
外公外婆均是三十年代旧中国出生的人,那时的乡镇均是非常贫穷。但是否因为外公家世代手艺人,家境还算殷实。外公甚至还读过几年私塾。
农村土改时,外公家的成分是中农,中农哪里有贫农好呢?再加上外曾祖父比较强势,逼着外公娶了裹过小脚的外婆。
我没有看见过外婆年轻时的照片,我记忆中的外婆一直因为小脚走路貌似很迅急,实则速度并不快。而且特别喜欢花衣服。身体永远佝偻着,并不挺拔。
外公的照片我见过,双目如星辰般明亮,五官清正俊朗。他为什么会家道中落,为什么会娶了外婆?这些我一概不知。
但我第一次见外公时,外公却瘫痪在病床上。
所谓病床,其实只是堂屋里靠墙壁堆了柴火,柴火堆上放着一张破门板,门板上面胡乱铺了被絮,外公无力地躺在那里。
那时我还很小,由于父母支边在青海,我们难得有机会回老家。外公外婆我也仅仅见过两次,谈不上多深的情感。而且当年小小的我,并不明白大人们之间的情感表达。我害怕去外公外婆家里。
害怕的原因主要是每次去,总看到睡到门板上的外公苍老无力,看见我和弟弟去,总徒劳地召唤我们,语言我也完全不懂,我总是躲在母亲身后,无论母亲如何拖拉,我生生不肯去外公床边。
了解外公,是外公去世多年以后的事情了,也是无意中知晓的。
我是前几年陪客户去江边看场地,投资做一化工产品。当地政府接待,闲聊中谈及很多话题,包括当年是否有解放军渡江小分队征集民间物料等等……对方给予了肯定答复。
据母亲说,外公1949年从家乡前往苏州府做木材生意时,将家里的所有钱财均带去苏州,说好月余返乡,结果一去就渺无音讯,大致半年后才袋无分文、浑身是伤的归来……
那时的外婆,一人拉扯三个孩子,过着朝不保夕、饥寒交迫的日子。镇子里的人们都在传说朱大(外公家里单传,村人均叫他朱大)肯定留恋苏州府的繁华,在烟花柳巷中乐不思蜀了。
最初,外婆也是不相信的,但架不住总口铄金。那个年代没有电话,没有手机,也无法联络。如今的苏州到港湾小镇仅需1一个半小时自驾,当年没有铁路、没有公路,仅仅靠长江渡船,来回路程需要半个月至20日。
其实,现在的我,并没有办法想象当年的情境。盘点过去了的那段岁月,究竟真相是什么?
总之,外公回来后,解释为什么回来这么晚,为什么钱财尽失。一则所有钱款购买了木材做批发,二则载木材小船返程时遇着苏浙皖长江纵队渡江小分队,为了解放泰兴,渡江小分队需要征用木材,(并不是商量)。
当时小分队开了一张单子,要外公凭单到岸上找工作组拿钱。可外公拿着单子去取钱时,说是单子上缺谁的签字,就始终没有给予支付。
这一点,以我这么多年战争片也看过,当年幼小的我确实是不相信的,解放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怎么可能征用木材不给钱呢?!但过去了这么多年,成年后的我经历过太多人世浮沉,我恍然都想通了。
战争年代,会有老百姓主动送粮食蔬菜,也会有老百姓只想看住属于自己的财物。当然有慷慨觉悟的,有百般算计的。我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合理,毕竟,都是人性。
如果我出生在那个年代,我畅想自己风华绝代,大义凛然,会为国家奉献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生命。可,真的吗?如果屠刀架上自己的脖颈,焉知自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显然,外公是不愿意奉献自己的木材的。他一次次奔波呼号索要,一次次被拒之门外。
手续不全是最大的问题,而后人世浮沉、因为战争流离失散也在所难免。解放后很多年,镇公所为安抚外公,上报组织后,给了一个参军的名额,我的舅舅光荣参军了,后来转业到了地方工厂。
外公多年来一直上访,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还脾气古怪,上访回来时,因夜深看不清路,摔了一跤,腿断了。因无钱医治,而舅舅、舅妈也不舍得花钱给医治,落下残疾。去世前的五年基本在床榻上度过。
外婆因为没有相信过外公,始终也没有原谅过外公,终生没有让外公进过她居住的西屋。而住在东屋的舅舅、舅妈各种难听话不断,父母是孩子的一面镜子,舅舅、舅妈的言行使得表弟、表姐对外公也全然没有半点尊重……
写到这里,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外公的一生,是悲催的。早年父母所束缚,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中年外出谋财,却因缘际会地徒劳无功;晚年在屈辱中含恨离去……
那个年代,贫穷和饥饿摧毁了一个普通人所有的良知。那个年代,这样的男人,这样的家庭何止一个、两个?
寂寞时可以开花,错过了可以重来。可,外公的一生就这样颠沛流离,不被亲人理解,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是孤独的吧?不想风波四起,却无法相安无事,在懦弱和无奈中,就这样凄惨地卑微地过完了这一生。
我曾经傻傻地问过母亲:为什么不去核实外公的话?即使外公真的做错了什么,舅舅作为他的儿子也应该全盘接纳,而非恶言相向?
母亲说,什么都物是人非了,到哪里去核实?
其实,我和外公之间是否有过交流,我的记忆是模糊的,只记得久远之前那个干瘦的老人,无助地召唤我过去,用颤巍巍地手从黑乎乎的床头边摸出的洋铅桶(铁皮桶--旧社会的饼干桶),颤巍巍地摸出两块不知道什么时候存下的饼干,抑或是黑乎乎的看不清包装的糖,召唤我过去,要塞给我。
可惜,我只是害怕地哭泣,怎么也不肯过去,只是糯糯地叫了声:外公……
永远记得萧索的黄昏下,那个孤独的老人。
外公的心是薄脆的吧,怎样的奔波都挡不住尘世的凉。亲人的淡漠,早已随时光散落一地。早已远去天国的外公,心里还会有怨吗?还会有遗憾吗?
我是学佛之人,相信生命之长短均有定数,前世因,今世果;今生因,来世果。凡事皆有缘由。
外公,来生,我们会以另外一种形式重逢吧?如果有那一日,我定会敬您疼您,风雪中,作您温暖的炉火;暗夜里,作您手里的拐杖;愿您忘却人世间那种种的不堪与伤害,愿您能明心见性,到达真正的澄净与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