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太平那些云朵般变化无常的梦境,在梁丽玲的一生怒吼下,彻底起了变化。他再也没有其他梦可做了,像是播放机里被刮花的唱片,停在了某一个音符上卡了壳。现在他只能不断地梦见同一个梦,而后一次又一次从漫长的下坠过程中惊醒,回到更加乏味的现实里来。
梦里的春风像是丝质的手帕贴在黄太平的脸上,好友大头和飞机正在院门外喊他出去打牌,对了,跟在他们身后的是自己的初恋女友娟娟,那个有一张秀气的三角脸的女孩。黄太平始终认为娟娟的笑是从藏着一潭活水的眼睛里荡漾开去,伴随着脑门上那层细汗传到嘴巴那翘起的褶皱上。
几个人蹲在园子里打牌累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只滚圆的西瓜,黄太平把牌丢到了一旁提议去甜水井里打上一桶甜水,把西瓜冰了来吃。春天的西瓜根本用不着冰镇,可他偏偏要向娟娟展示自己家那口不寻常的甜水井,就像展示自己模仿村上春树的文风写下的信。
因为做梦的缘故,黄太平变得更加胆大了一些,他不再畏惧大头和飞机起哄的笑声,迎着春天的柳絮他拉起娟娟的手,就那样握在自己胸前,旁若无人的倾诉着自己的爱意:
“娟娟你还没喝过那口甜水井的水吧,你一定要去尝尝,那井水清澈的像是融化的冰雪,那井水尝着像是搀着椴树蜜一样清甜,滋味就像我见到了你一样。”娟娟的脸红了,跟着耳朵红了,连额头前的碎发也跟着一起红了。
黄太平抱着滚圆的大西瓜,像是英雄人物一般神气地走向那口甜水井,他把系着井绳的木桶慢慢的放了下去,5米,10米,20米,50米,100米直到绳子全部放到了头,还感觉不到水的浮力,黄太平抓着绳子最后的尾巴,用力的摇了摇,木桶撞击在井壁上,发出空洞洞的回响。黄太平又费力的把木桶提了上来,桶里竟然一滴水也没有。
可是自己必须要让娟娟尝上一口甜水井里的水,这样她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黄太平紧挨着井口蹲了下来,趴在井口的青石台阶,把头伸了进去,他想清楚那甜水究竟去了哪里。透过乌漆嘛黑的井壁,黄太平朝着更深处望下去,怎么也寻不见熟悉的水波反射出的那一点光亮。他把头探得更深了,背后突然传来娟娟的一声呼唤,他感到自己脚下抵住的青石板突然一滑,失去了重心“哧——溜”一声跌入了井里。
下坠的过程出奇的缓慢,可以看清楚井壁上的青苔,裸露的岩石,继续向下跌去,黄太平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他看到井壁上画着许多的熟悉的脸,这些脸都在自己下坠的过程中像是连环画一般变得衰老,最终变成一个巨大的叉。下坠变得无休无止,像是生活的一样,因为看不到头而让人绝望。
每当梦里的黄太平适应了内心的绝望后,伴随着腿部的一阵抽筋,他便从梦里惊醒过来,从那股绝望里跌回到了另外一种绝望里。
怅然若失的黄太平想起了春上村树,想起娟娟送给过自己一本他的书,上面写过的一段话:少年不同于孩子的无知,也不同于成年人的成熟,成年人的世界已经凝固。只有少年,他们的世界仍然充满可变性。
而那一夜正式宣告着,黄太平的梦境也最终成年了。他不知道当初给自己看这句话的娟娟,是不是也已经成年了呢?
他和大头毕业后去了同一个单位,虽然后来自己下了海,两人还是经常约在一起喝酒。有一次黄太平喝的有些醉意,借着酒意向大头提起自己梦到了他们三个打牌,自己坠井的梦。他没提到娟娟,也没提到在井里看到大头最后也变成了一个叉。
黄太平终于找了一个听众,让他心满意足讲完了自己的梦。他舔了舔被酒精烧的焦干的嘴唇,撑着铅块似的脑袋,瞄见对面的大头低着头。
“老黄,”大头把手机举到黄太平的鼻子尖前“你看我在陌陌上认识的这女的咋样。”
黄太平翻着滚烫的眼皮子,手机离得太近,他什么也看不清,只看见照片上女人的胸脯P地像屁股那样大。
《男性更年期指南》的第三章上写着,更年期的男性的欲望会逐渐衰退,伴随着剧烈的情绪波动,如果不加以防范会有抑郁的风险。
步入更年期的黄太平彻底成了一个孤独的哑巴。
酒桌上,他在推杯换盏时和人热烈的讨论下跌的股票、高涨的房价,以及复杂的领导关系。回到家,他和梁丽萍讨论将来送孩子去美国好还是英国好。
礼拜天以外的时间里,黄太平拒绝和一切人,谈及生活工作以外的话题。所以每个礼拜天成了他最重要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