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参加葬礼是在大爷过世后。他过世这年九十了,按常理来说是喜丧。那天母亲一大早打来电话告诉我这个消息,话语中带着哭腔,然后在电话里嘱咐:“回来了不要进喪房。”
这个事对我来说无关痛痒,我像例行公事一样回到家,我们姊妹几个难得地聚在一起。晚上像小时候一样挤在一个炕上。第二天一早大爷家三嫂就来喊我们吃饭,就这么吃了几天拉面,出殡前一天的早饭前我们就统一穿上了孝衫,本来觉得像逛庙会一样的我在被披上孝衫的那一刻,心头却一下沉重了,天旋地转,呼吸也困难了。午饭后亲戚们就张罗着摆供,挂纸帆,各种花红柳绿的颜色和大馒头就上了台面。天气也突然变的阴沉,乌呀呀的黑云压着这个小山村,随后刮起了大风,我在屋里躲着一边无心的应答着别人的问话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为亡人超度,一边看着院子里树上的我们姊妹四个买来的布帆被风抽着,反着光直刺着人眼,绸带飘着,像几个姹紫嫣红粉墨登场的游园戏子。外面的风刮的一阵紧过一阵,像一辆接一辆的大车带着风从耳边经过。快到晚饭的时候,听人说电线被刮的连电起火,村里停电了,一群人又忙着去灭火,终于等到开饭,吃过饭就是节目上场了。
按照惯例,请来了吹手,一个带着戏腔的烟嗓娘们儿和另外一个娘们儿唱了几首流行歌,有一首是“夫妻双双把家还”。台下的人都掏出了手机录像,从供台到戏台到灶台……其中有一个弹电子琴的年轻娘们深得村里爷们的喜爱,她后来又被邀请吹起了唢呐,这娘们在一群人的起哄欢笑声里扭着偌大的腚,及腰的马尾辫也跟着节奏摇起来,这让我想起了我们家以前养着的备着鞍负重前行的骡子。我实在受不了这聒噪,尽量不去听这群鬼在台上台下闹腾,就跑出大门外望向远处,只有隔着数重山的市里夜晚热闹的灯火还在亮着。
出殡这天到了,各项程序按部就班,焚香,进酒,磕头。亡人喝了一辈子加起来都没喝到的那么多敬酒。最后有一项是哭丧,孝子们事先到了西房,一声令下,小子姑娘们从大到小,排着队,弯下腰,拄着孝棒,向东面喪房而来,原来挂着笑扯着闲话的哥哥姐姐们高高的一声“大大呀,再也见不上你了”,事先不知情的我被这么一吓浑身毛发竖起来,当时我要是他大爷直接就让他们送上天了。下午安排好各自任务我们就朝着坟地进发了,棺材,花圈,布帆,各类闲杂人等进了坟。我第一次来这种神圣的地方,没有我想的那么阴森,那天天格外暖,也没刮风,我像小时候一样坐在草地上,看着这边下葬,那边我大爷家大哥用铁锹一下一下的把花圈拍烂,拆下上面能用来给西红柿搭架的棍子,扯下人们拴在树上的帆。最后每个孝子被安排上前铲三四铲的土朝身后抛向墓里,就这样,把我大爷葬了。
我们从坟地回来沿路每个人都捡了几块石头,抱着孝衫,只有大哥在村口抱着大爷的牌位坐着等众人回来安排。回到大爷家门口我们都排起了队,门前摆了一张小炕桌,桌上有一盆水和一把菜刀,地上有一把谷子秸秆和焚烧的灰,我照着众人的样子,跨过草秸,拿起菜刀沾了水,磨了刀,举起绕过头顶向身后抛去,当啷啷一声,我的心像做梦从高处落下一样提起又落下。回到喪房我们把事先捡的石头扔到炕上。接下来就是驱鬼了,几个后生举着刀,敲着盆,拿着冒着烟的草秸,喊着从这间到那间,这些结束后一脚上去把临时灶火踹到地上,灰散了一地……
葬礼结束了。
拒母亲说,大哥说,大爷在卧床之前是因为半夜饿了,起来取她送过来吃剩下来的三个鸡蛋摔倒在地上爬了一晚上浑身长疮流脓水而一病不起的,母亲也因此背上了害死大爷的罪名。
——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