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九月底,简先生搬走。之后,我再也没吃过牛排了。
深冬逼近,吹不了冷风的我,索性藏在家里,盖上三层被,像盖着一方厚重的坟。
练琴那些曾经被我列为中规中矩的梦想也搁置了。
我平躺着,放空着,百无聊赖,懒惰如泥。
日子依旧淡如白水,多了一份清凉,少了一份热闹。少一个简先生之于我,便是:没人掌勺,没人请客;没人给你猫吸,没人教你用滑板装b;没人给你做精致的菲力牛排,没人往菜里死命加胡萝卜。
书架上招摇的十几本厚厚书渐渐蒙了尘,那是简先生不想带走的负担。他把书留给我的时候可能是庆幸的,庆幸有价值的东西有了新的发掘它价值的主人。然而结果我早就料到了一些反正能量结果。书大多是华而敦实的:《洗脑术》,《反洗脑术》,《广告人自白》,《荆棘鸟》,《飞鸟集》,《BORN TO RUN》等等,这些营养食品到我嘴边,却难嚼得动。
有时看《爸爸去哪》,看到软萌小泡芙的爸爸,就会想起简先生,他们眉宇、脸颊间十分相像,有极为不明显的酒窝,笑起来像是要笑出一段故事给你听。
四川是天府之国,好吃的火锅,美丽的川妞比比皆是。到底是南方人,一方水土孕育的孩子必然是眷恋那方水土的气味和景致。不用想太多,他必然过得不差。
虽然没有什么交集,但简先生的搬走让我怅然若失。仿佛是在大脑至高的精神皮层里被挖了一个洞,那里曾经长出过一棵参天大树,而此时却有一个黑色的寂寥的洞,无处填补,无从填补。最合理的解释便是,我大概是失去了一个懂我的人,和与其同在的无可替代的日子。
贰
十月底,简先生两位猫姑娘也走了。她们走得匆忙,暂被寄养在北京一处能遮风挡雨的家中,两位可爱的猫奴姑娘的门下。
起初,简先生搬走后,奶油和vn两位姑娘被搁置在阳台上的笼子里过活,颇有相依为命的架势。
那时当值深秋,天气开始迅速转凉,阳台上的风来自四面八方,在铁笼中自由呼啸。偶尔下班归来,隔壁的隔壁的出租屋的邻居强哥把她们捞出来、放在屋里晾一会,顺便给她们铲屎。她俩一出笼子眼神有些慌张,腿刚落到走廊的地板上,便没命似的往我屋里蹿。
她们倒没有往我们隔壁——简先生以前住的屋里钻。
简先生搬走后,屋子没有空着,住进来一对情侣,浓郁的东北口音。
没隔几日,隔壁那位身材婀娜衣着香艳的女主人换了一个更加粗莽强壮的男友,常昼伏夜出,罕见他们出来走动。偶尔那笨拙的木质门会开一个小缝,当我们不得不从那门前经过时,会瞥到屋里的地板上开满干瘪的黄色橘子皮。
我私下称隔壁的女主人“小辣椒”。
这么可爱的称呼,不带贬义,只是因为姑娘脾气大了点——
一日她在微信群里火冒三丈发消息,说买了点东西发现包装被撕开了,质问大家“谁这么手欠”,无人应答。而后又在群里怒不可遏地抱怨她在正午时分香甜睡梦中被做饭的油烟气味熏醒。
我看群里关系有些紧张,便劝了她两句:小美女莫生气,你的东西大概不是咱们屋里的人撕开的,以往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以前有人开冰箱门碰掉了一块豆腐,都会在群里交代一声),大家做饭有油烟定是无意,可以好好交流,大家都非常友善。
结果便是换来小辣椒一通连珠炮轰。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想起马桶上此起彼落的脚印,想起卫生间地上纠缠的大片的长发,想起她怀疑我拿了她的洗衣液:“屋里没人啊,就咱俩,除了你这屋里还有谁,有人吗?”那句质问让我凌乱地站在门口说不出话。
此辣椒女孩脾气急躁,生性多疑,无脑且幼稚,既然懂她,便不予理会,无需生气,谁让我是九零后“佛系女孩”?也是顺了小辣椒所说:“我怎么说话什么语气用不着你教我!”
我好似看破了一个人的个性和这种个性引发的所有事端,像一个旁观者而不是当局者。
换个角度看,世界上竟然有如此有个性的姑娘,还以为人人都如我懦弱少事,还以为人人都如我阿弥陀佛。这个世界,大家都是一副被社会同一化的嘴脸,人人都温良恭俭让,只有这个小辣椒,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不知怎的,有那么一些时刻,我竟兀自喜欢起这个带刺的小辣椒来。
叁
简先生走前便把猫姑娘托付给他另一个隔壁主人强哥照看。
简先生走后在微信群里再三叮嘱我们不要把她们放出来,她们身上都有浓郁屎尿气味儿,没有人会喜欢,并且屋里也不是很干净,放她们出笼只能雪上加霜。她们会窜东窜西,不知道会窜到哪个无光的角落,变成一个无辜的trouble maker。尤其怕麻烦到那位目前住在自己房间的女主人小辣椒姑娘。最恶悲的结果是,她们可能窜到二十四层阳台围栏,不慎失足跌落。
但,强哥从不认同把她们放出来是个很差的选择。
他觉得猫不会摔死,顶多跑出去,钻到别人家去。
跑出去可以找回来,钻到别人家可以把她们赶出来,但是把两只小可怜囚在笼子里,强哥是看不下去的。因此,他尽最大的可能,给她们更多的自由。
同样觉得她们该重获自由被放出来的,还有厨房隔壁的宝律师。
他和强哥都觉得猫不该受此牢笼之屈。
宝律师和强哥可以说是我们房中想法最为活跃的分子。宝律师是个法官,他们时常高谈论阔各种纠纷案例,讨论人生哲学,并且在诸多大事小情达成高度一致,十分默契。一日我碰到他们一起去找房子合租,择日又听到他们刚回家,上个厕所都要打声招呼,可以说是情投意合的蓝颜知己了。
强哥的特点是:随性。宝律师的标志特点是:喜欢美声咳痰。宝律师肤白貌俊,嗓音清亮,字正腔圆,语气一派正义凛然。但由于吸烟,导致他咳得厉害。强哥也抽烟,他和强哥常在楼道小灼一只香烟,仿佛在烟雾缭绕中产生精神邂逅,像是伯牙与子期般的高山流水的协奏,就算两人默默无语,心里也是共鸣着的。
简先生跟强哥都是湖南的水土滋养的人,这让我从潜意识中觉得,南方的男生爱做饭,比如简先生。
终得一日,令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有一只猫姑娘跑去了二十五层,强哥和宝律师找了许久才找到。我去厨房,告诉强哥,把两只猫姑娘收回笼子里,因为方才,她俩一个钻到我屋里最深最暗的角落里,怎么都够不到,一个跑丢不见踪影大家也都知道。
强哥大手一挥道:“别害怕,没问题的。”
“万一从阳台掉下去怎么办?”我问。
“我收(sou)尸(si)。”
“……”
“那(la 辣)就是(si 四)X X X (简先生的真名)!”强哥兴奋地指着橘色的猫咪呵道。
“……”
“那(la 辣)就是(si 四)X X X (简先生的真名)!”强哥摸了摸VN的尾巴,又兴奋地念叨了一遍。
我擦着眼泪,狂笑着奔跑出厨房。
肆
强哥另一侧的隔壁住着东北小哥哥,黝黑的皮肤,干净的寸头,细长的大腿像蚂蚱,洁白的牙齿,一年四季都身不离贴身的绿色的跨栏背心。不抽烟、不喝酒、不熬夜,不玩游戏,不打电话,经常跑步,每日准点洗漱睡觉,生活得比部队上那些兵哥哥都有规律。九点半过去,那强有力的鼾声便经久不息回荡在狭窄的走廊里,足以证明他的优良作风。
当然,重要的是他非常爱干净——当卫生间出现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干净整洁情况,大概是他亲力所为了。要知道,在群租房里能有一位吃苦耐劳的人,是非常令人激动振奋的。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女朋友!!
我们另一侧隔壁住着一位姐,大家叫她玲姐。她面孔十分和善,是在此屋中居龄最久的人。有时候会闻到喷香的白米饭气味、炖排骨汤味儿,听到在电话里跟另一方据理力争,也会在超市遇到她弯下身子买菜,更多的是觉她晚出早归无时差的忙碌。
我跟玲姐接触不多,只是偶尔在走廊碰面会有简单的寒暄。听室友说,她自己开了公司,还在北京自己买了一套房子,眼下正在装修。这是我万万想不到的。玲姐一副温婉模样,朋友圈尽是唐诗宋词,还以为她是个人民教师,且有着粉红色少女心的穿着打扮,谁会想到这位娇小的女士竟是女强人呢!
更重要的是她没有男朋友!!!
宝律师对面住着一位猫奴女士,大家都叫她喵姐。她个子很高,但声音嗲嗲的,声线相当细,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跟她讲话会觉得像是跟一只温柔的小猫讲话一样。她的工作时间跟大家错落开,所以很少跟她碰面。但从很多细节便能感知,她过得精巧细致:她门口的鞋架铺着粉色的纱布,纱布上整齐摆放着香薰和毛绒公仔。
她和男友一起住哦!
十二月初,我离开了我上铺的室友,离开了这个十人大家庭。
这时正值北京大兴起火,很多人流离失所,着急换搬迁,所有的黑中介同时坐地起价,群租房也在严查,搞得大家心惊胆战。我们的房门换了锁,每人配了一把新钥匙,以应对粗暴无礼的检查。幸运的是,我早已找好房子,正准备搬迁。
微信群里,大家讨论查房事件以及续租合同的问题,热火朝天,尤其是激愤不已的宝律师,还有暴躁不已的小辣椒。因为大兴起火驱逐事件的发生,我在群里跟大家呆的最后一日丝毫没有离别的气氛,人心惶惶下,儿女情长都是矫情。
手机一直在嗡嗡响,群里的人还在发表政治观点。我打算退了群,因为这里的一切将在今晚与我无关,我要搬走了,一波新人要进来,我该腾出位置。并且我不该贪恋什么了,新的生活在等着我,我马上就走了。
喵姐在群里收水电费,我转了账,发了一句:“终于可以释怀地走了。”
我想会记住这些人,这些在我生命中增添无限趣味和温暖的人。
他们会记住我吗?
也许会,毕竟在今年夏天,我把生日蛋糕分享过给他们,我帮他们清理过卫生间,清理过下水道,刷过马桶,在地漏上包过防止头发漏下的纱布,帮他们收过洗衣机里和阳台上的衣服。我还常常蒙在被窝里唱歌,我室友后来告诉我,我那声音在大门口都可以听到。
也许不会,毕竟我是个低调的人,温良恭俭让,做好事极少留名,只是写在文章里而已,哈哈。
手机再次响起,微信群里出现一句消息,让我转疑问为肯定:
“回来,别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