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相信,你我都不是彼此的良人。
小城的夏日来得特别早,六月里,阳光正盛。在我停笔的那一刻,集体合唱式的蝉鸣却突然安静下来,整整三个夏天,我几乎都要爱上这种聒噪了,可它却没有为我送行的打算。
从高考考场里出来,穿过面目表情几乎一致的家长们,我看到站在木棉树下的阿姜。那棵树总是一副快要枯死了的样子,一年一年的熬下来居然还能开花,我想起阿姜的笑容和那些花儿一样明艳,可惜现在不是开花的时节。
“嘿嘿,出来得挺早,考得不错吧?”话是顺口而出的,却在走近阿姜后开始纠结这样的开场白是否合适。
“也就那样吧,反正连蒙带猜的把卷子都写完了。你呢,学霸?”阿姜的笑容里有几分狡黠,大概是不太在意这次考试。
“我哪里是学霸,好多题都不会,出考场后才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不过考完了再去想那些题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去好好玩一场。”我一边说着一边拿过她的书包,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同一个单元楼里已经六年了。六年和六月都是很顺遂的样子,但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回家了。可能因为此时此刻情况微妙,一股莫名的浪漫使我雀跃,心里隐藏的一些感情又开始蠢蠢欲动了。“王靳约了明天一起去庆祝,你也一起去玩玩怎么样?”
“啊哈~不了,你们好好玩,我买了明天的车票去西藏。”可能是拒绝了我有些愧疚女生脸上的笑容淡去,可眼里露出的分明是更为明亮的光。阿姜从小就是这样,不管如何掩饰,眼睛都不会说谎。哈哈,去西藏,她还是决定了。
我的脚步慢下来直至完全迈不开,阿姜仍在走着,离我五十米远的时候,她终于回过头来,用疑惑的眼神询问我为何停了下来。恍惚了片刻,光与影一下又一下的晃过脸庞,往日的对话像电影慢镜头般一帧一帧清晰而又深刻的出现在我脑海里。我想我不能回答他,无形的恐惧锁紧了喉咙,这个距离彷佛只能看见微张的嘴无声闭合。本能的觉得,不论我说得多大声,她都听不见我任何的声音,而我再也无法靠近她。
“怎么突然决定去那么远的地方?”我轻轻地轻轻地发问,其实并不想知道答案。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明明对一切都了解,却还妄想着别人会说出一些其他的东西蒙混过关。
“你知道仓央嘉措吗?一个诗人,前几天我才读到他的诗,但是印象中似乎是很早之前就认识他了。”阿姜站定闭上眼睛,似乎在很用力地回忆很认真的组织语言,“毕业旅行我一直在想要去什么地方,可能是太贪心了,想去的地方自己都不能一下子说全,所以一直确定不下来。本来也想确定不下来就不出去了,但读到仓央嘉措的诗时,我整个人都被他吸引了,宿命中也许就是要安排我和一个诗人见见,哪怕只是去他生活的地方看一眼。票是前两天托表姐买的,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生气?当然生气。宿命安排你和一个诗人见一见?阿姜,你脑子没病吧?考试考傻了?那么仓促地说一个人走就一个人走,我怎么能放心?”我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真想就这样把心里隐秘的情绪全都喊出来,好在考生们刚出来四周都是嘈杂的,不会有人来关注我的焦躁和悲伤。提高了的音调,多少有点希望自己的生气能够留下她的意味。
“生气归生气,但是你知道我最讨厌生气的时候人生攻击的。这件事是我思考了很久才决定的,你不要担心。我们亲兄妹一样的交情,还在乎一个暑假吗?以后一个电话,随叫随到好不好?这次就原谅我放纵不羁爱自由吧,好不好?”阿姜扯住我的衣角来回晃动起来,一副受到委屈的样子彻底让我泄了气。
“给你读仓央嘉措的诗的人是不是李蔚楠?”
“是。”
我望着阿姜黑白分明的眼,里面装满了不可撼动的坚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切都那么明明白白。我将书包还给了她,说忘记还要找王靳拿东西。在心底酝酿许久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我不能与她同去自然也不能留下她。
“啊~”惯性的拖长尾音,听不出她是否有失落,“那你去吧,刚好我回家前要去超市,不能和你同路。如果你们晚上有活动的话,我可以去。”
“没什么活动,,晚上你早点休息吧,明天坐车很累的。”说完我勾起嘴角笑了笑,挥手算是送别,毕竟这样生硬的借口不适合久谈。
看着阿姜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我才把手伸向了湿湿的眼睛,没有成滴落下的泪水,可我分明尝到了嘴里源源不断的咸味。阿姜不知道,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不会有电话也不会随叫随到。
六月里,距离我成年还有一天的时候,我喜欢的女生说,宿命安排她和一位诗人相见,可我明白她想见的只有李蔚楠。成年那天是在逃亡中度过的,没有和朋友庆祝生日甚至没有去送她。铁轨与铁轨交错,铁轨与铁轨分别。
继父的赌债是早已欠下的,可他还不懂收敛。母亲一直骗着我安心参加完了高考,才哭着向我说出了这个家的窘境。其实怎么能安心呢,朝夕相对的家,隐藏不了什么,只是在我知道的之外,还藏着更多的不堪和破碎罢了。
看到客厅里凶神恶煞的一群人逼着母亲还债时,才知道那个男人已经杳无音讯了一段时间,母亲答应他们在我考试完就用房子抵债,才使这个家有一段安生的日子可过。
在这座城市已经是无处可去的我们,回了母亲的老家。外婆问她为什么要抵掉父亲唯一留给她的房子,她说为了安心,毕竟夫妻一场不想那个男人过着四处躲藏的生活。那个时候突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母亲,不明白为什么她会为了夫妻一场放弃可以拥有的安稳,不明白她是怎样忍受过这么多个难熬的夜晚。只是偶尔看着面目沉静的她,放佛一切尽可被原谅。
在老家安定下来后,我换了电话卡去了一次网吧,打算注销掉之前用的一些账号。我想彻底断了和过去的联系。如果不去想曾经发生的那些美好,以后独自面对黑暗的时候就不会感到太绝望吧。
信箱里有朋友骂骂咧咧的关怀和询问,也有阿姜平安到达西藏后发过来的消息。看到了她在布达拉宫前虔诚的样子,当然还有和李蔚然在一起笑得明艳的合照。回复了阿姜一句万事胜意,我关掉了电脑。我想一切就这样刚刚好吧,她很幸福,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走出网吧,风有点大沙子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