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阿鲁阿鲁
少年的心里,总是开满很多诡谲神秘的云彩、长满很多情绪氤氲的山峦。那个年纪,我小小脑袋还盛放不了多少记恨,心里想着和花丫头们玩耍,可是却因为难以名状的的原因丢失了再次站入队列的机会。
村里学校小,上学的小孩也不多,可我偏偏能绕过鸡蛋、鼻涕虫、花丫头,和一些个以前不太相熟的孩子凑一块儿。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每个杨柳抽芽的初夏,空气里都散发着浪漫的气息。清亮的哨声四处响起,伴着麻雀的叫唤声一起,声声勾引得我眼馋想伸手,腿痒要爬树——为的,不过是“拧咪儿”这么件稀松的事。
拧咪儿其实是一件蛮好玩的事儿,带有手工创造的快感。
大家往往挑最嫩的枝条,选择直径2毫米或者直径5毫米两种口径,用小刀轻轻截取下来小半截,制作成或长或短的柳条哨,发出或尖锐或沉闷的哨声。那哨声不同于一般的声音,因为嘴巴含着的那部分,树皮部分被小心除去,只留下薄薄一层内壁,分泌出淡淡的苦涩。可是我含着它,却吹出了最甜美的少年时代。
我真正钻营的小伙伴,叫阿鲁。
阿鲁很憨厚,眼尖手巧,总是能发现最适合拧咪儿的枝条,也总是最能找准适合截取的部分。他做的咪,粗细长短不一,但个个都质量上乘。最重要的是,他做的所有咪儿,最后都给了我,这个他眼里最好的伙伴。
我便正是吹着阿鲁做的咪儿,从花丫头们身边呼啸而过的,带着某些炫耀,带着某些傲慢,带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约心思。
我从鸡蛋和鼻涕虫的眼里看到羡慕甚至是嫉妒的成色,可是花丫头的反应,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从最初的咬咬唇、跺跺脚,到后来的翻白眼和不屑一顾,都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可笑的是,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虽然不记恨,但到底是有些什么东西阻止我们再成为朋友。
有次打乒乓球,鸡蛋恶狠狠地跑过来,说红桃K,你过去那边玩吧,这是我的地儿。惊得我差点没笑掉裤子。我犹记得自己逃学阶段鸡蛋看我惊惧的眼神儿,不似有这般向我叫嚣的胆气。
我说,怎么着,皮痒了?
鸡蛋拿鼻孔瞅瞅我,说,你皮才痒呢,那是我小弟。说完向斜侧招招手。
我看到高大壮实的阿鲁,静静站在倒榆树下,憨憨笑着,旋即跑到鸡蛋的身边站定。
红桃K,腾地儿吧?
我嗤嗤笑,动也没动。
一起打球的家伙们却早已躲到远处。
“红桃K,你牛个屁呀。阿鲁,去,揍他!”
我看到阿鲁楞在那儿,迷惑地晃荡着比同龄人高出半截身子,思考着什么。
“快去啊!”鸡蛋焦急地催促。
“快去呀,傻阿鲁!”鼻涕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旁边,叫嚷着。
可是阿鲁站在那儿摇晃着身子,半天没挪步。
旁边看热闹的同学已经窃窃私语了,鸡蛋红扑扑的脸上有一些遮掩不住的尴尬。
我依然在嗤嗤地笑。作势要朝鸡蛋走去。
鸡蛋有些发急,过去推了一把阿鲁,差点儿没把阿鲁推个趔趄。
阿鲁这才醒悟过来,怒冲冲地看着我,像是在盯着一个猎物。
鸡蛋和鼻涕虫缓和了些颜色,重调整回挑衅的姿态。
可,电光火石之间。
阿鲁抬起笨重的大脚,一脚踢在鸡蛋的屁股上,还顺带拎起来瘦不拉几的鼻涕虫,大步流星朝我走过来。
所有人被这出乎意料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只有我,平静地走上前去,拍了拍阿鲁的肩膀。顺便一脚狠狠踢在鼻涕虫的肚子上。看他像虾米一样蜷缩成一团。
“傻阿鲁,奶奶的你犯病了吗?!”醒过神来的鸡蛋气急败坏道。
我看到阿鲁的胸口剧烈地起伏,憨厚的眼睛瞪成铜铃,赶紧又拍拍他肩膀,示意稍安勿躁。
鸡蛋其实是个色厉内荏的怂包,我走向他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腿抖的跟筛子似的。我近到身前,用手掌重重拍着鸡蛋的脸蛋,学着小流氓的样子,阴阳怪气地说道:
“鸡蛋啊,你听清楚,阿鲁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哥们,不是你的小弟。你才是个什么东西。”
“第二”,说了半截,我就猛地一巴掌拍在鸡蛋的脑袋上,“啪”的一声与周围同学寂静的呼吸形成强烈的反差。
“阿鲁就是阿鲁,不是什么傻阿鲁。阿鲁,不傻!”
鸡蛋呆呆地看着我,困惑没有减少,惊惧比以往有了增多。
勾着阿鲁的肩膀离开的时候,我看到花丫头也在围观的同学当中,遇上我的目光,躲闪地避开了。
我也没在意,即便发现这小丫头不知不觉又长得好看了几分。我还是潇洒地离开了。
阿鲁是好阿鲁,不是傻阿鲁。
虽然,在绝大部分孩子的眼中,阿鲁就是个傻子,可以当枪使的傻子。
可我不这么认为。
阿鲁的脑子在七岁那年发高烧以后就停止了发育,智力永远停在了七岁。但是阿鲁心灵手巧。他编的竹篮,可以直接拿到镇上去卖。他写的字儿,工整大气。他拧的咪儿,是全学校最好的咪儿。最关键的是,阿鲁很机灵。
我说阿鲁啊,我们是好朋友,我们之间的友谊是个神圣的秘密。阿鲁便从来不在学校里和我表现的过分亲密。只不过在放学的路上偷偷把做好的咪儿递给我。然后我带他去山里,才玩个痛快酣畅。往往弄得满身是土才回家。
阿鲁也单纯,连我都忘记了自己曾说过的话,他却一直记得,固执到不在学校和我玩耍,甚至,经历这次大庭广众之下的相互维护,他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重新恢复到校园里见到我时一副不熟稔的样子。
没有花丫头们的日子里,阿鲁收留了我所有的江湖义气。
后来,时光飞逝,小伙伴七零八落,明明前一天还在一个教室念书,后一天竟然又辍学在家,从此丢掉学业。这种现象在上了初中后更加明显。等到要上高中的时候,因为要通过升学考试,还要花钱去县城,这种情形更加普遍了。
花丫头在上高中前夕,竟也突然辍学不念。只有我,居然平顺地一直读了下去。那小小的遗憾,便也暂时一直延续下去。
因为寄宿的缘故,我自由奔放的天性受到了很多限制,时不时还要受到冷眼对待。这就使我要在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环境下生活,这样唯一的好处,就是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业上,学习成绩直线上升。直到有一天,一切都发生了喜剧性的变化,我居然喜欢上了寄宿生活,并且深深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