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最后一天的活动,就被安排在北京西城区的一个大型地下室,里面被装修得金碧辉煌,在各式各样的玻璃柜子里,摆放着当代手工艺大师的各种工艺品,有漆雕,有云锦,有唐三彩,有燕京八绝,有内画鼻烟壶,有些据说还是大师代表作,其价值自然是不可估量。我就亲眼看到一位参观者问一位大师,你这件作品值多少钱,卖不卖。大师迟疑半晌如实相告,你别问了,看看就行了。
近年来,随着文化的繁荣,各行各业内出现了不少的大师。有大学里教书的,有寺庙里念经的,有写字的,有画画的,有唱歌的,有织布的,有造纸的,有做饭的,有雕桃核的,有烧制瓷器的,有烧香拜佛的,有掐指算卦的,有收徒弟立家谱登台说相声的,有剃光头穿袈裟坐床超渡人的。
因为是大师,他们就可以穿草鞋着麻衣剃光头留胡子,就可以在人众场合抠脚剔牙,去表现风神散淡的大师形貌,古人不是就有裸行市中扪虱而谈的佳话吗。当然,那些做经国治世之学问的大师就不这么邋遢,可以穿上西装,打好领带,抽紧脖子,每于人前点头微笑,分明就是个儒雅的人生导师。
之所以我对大师这个词有点过敏,是因为最近被几位大师弄得百感交集。
一是某位享有国际盛誉、把作品挂到联合国并深受联合国秘书长赏识的书法大师,他在京城一座著名的王府举办展览,中国书协和中国画院的高层领导去为他站场,并由此对中国书法走向世界寄予厚望。但是看到他挂出来的作品,除了可惜那些宣纸之外,我忽然生出了一股子豪情,并想,我二十年前就比他写得好。当然,我现在也写得不怎么样,但我起码不会这么去糟蹋纸墨。据说这位大师已经用去三十吨墨汁了。
还有一位也是书法大师。他的字本来写得很好,不知为什么近年忽然坠入妖道,大概也是从古人那里获得了一些灵感。比如张旭,“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比如怀素,“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于是这位大师就可以喝点酒,叫来摄像,铺开一地宣纸,装满一大桶墨汁,双手操起拖把一样大的毛笔,饱蘸浓墨,屏声静气,忽然哇地一声绝叫,以百米速度向前冲去,原来是在那里要点一个点。等到那一点点下去,墨汁四溅,满纸糊涂,他又哇地一声绝叫,提笔往回跑。等到一个字写完,他满身墨汁,提笔四顾,为之踌躇满志,等到四周掌声叫好声响起,他也元气用尽,颓然坐倒。
据他自己说,他这样写是用生命维护他对书法的尊重,一般人是做不了的。我倒是同意他这个说法,如果按这样的方式写不到十个字,他肯定会累死在现场。
当然还有用鼻孔插毛笔写字画画的,有声嘶力竭用破嗓子唱歌的,有端着大师的范乱七八糟讲论语庄子的,总之,这是一个大师满天飞的年代。季羡林先生大概不愿意与这些大师为伍,不许别人叫自己大师,并为此专门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就叫《辞“国学大师”、辞“学界泰斗”、辞“国宝”》,把别人送给他的这些名号又都送回去了。
大师太多,鱼龙混杂,真假莫辨,只好由国家出面颁发大师证,拿了证的,那就是国家承认的大师了。当然这个主要是针对手工艺方面。不过如果做了国家承认的真正的大师,应该把主要的精力放在艺术上,放在传承上,不要攀附权贵平地起价捏个泥壶子动辄就要价几千万。
之所以又说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是因为我觉得在这次活动中,我们遇到的大师们都非常接地气。他们教孩子们做花馍,制拓片,做沙画掐丝珐琅,态度和蔼,不嫌麻烦,特别是做沙画掐丝法郎的那两位大师,是弟兄两个,忠厚诚恳,为孩子们忙活了一整天,到傍晚时分,已经累得站不住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