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六十)

纷扬的雪花越来越大,朵朵棉絮铺天盖地,眼前的土地稻田没多久便蒙上了一层白纱。三哥抢在父亲之前挑起担子迈开大步往家里走去,雪花迷眼,开始铺在地上时并不滑溜,如一块洁净的抹布将鞋子上的污垢擦去。二哥一步一趋跟在三哥身后伸着双手虚抚,形似护雏的母鸡,很是搞笑滑稽。箩筐里的鱼似乎受了天气的影响,蹦哒劲弱了许多,筐里的草鱼胆小,在七八双眈眈目光里老实的倒卧,偶尔弹一下尾巴,乌溜溜的眼珠还要胆怯地看看操纵自己命运的人有没有生气。那些鲢鱼更加不堪,卧在筐里半点动静也无,任别的鱼压着、弹着,一如日本矮子军队里的僵尸慰安妇。只有那几尾鲤鱼在筐里暴跳如雷,不停地推开压在身上的草鱼鲢鱼,寻找着机会想重归水域,可惜一路上都是稻田,它费尽力气的跳出箩筐,又被二哥弯腰捡起塞进筐里用草鱼鲢鱼重重压住,几番折腾白废了力气,逃脱的愿望始终无法实现。雪在我们头上衣上不遗余力的挂着粘着,一样在鱼身上盖了层棉被。天色越来越暗,地上的雪被踏成泥浆,渐渐湿滑了起来,三哥的一双三尖头的半高跟皮鞋早已失去了本来面目,脚步不复开始时的悠闲而变得踉跄起来,过一个田坑时鞋子一滑,仰天摔了个四脚朝天,要不是二哥眼疾手快托住肩担,两筐鱼肯定要跟着遭殃。我忍不住讥笑道:“别人说嘴上没毛做事不牢,你嘴上的毛剃了千次万次,怎么连个担子也挑不稳?”

三哥恼羞成怒,一边抖着身上的雪水泥巴,一边凶巴巴的叫:“你果家斌猴子,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来撒!重活累活凭什么要归我一个做?还好意思嘲笑我?有呷亏的事就往后躲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别个?!”

连父亲都在冷笑着三哥的狼狈,姐夫也趁机落井下石:“老牛啊,你让我们怎么说你好呢?都是下苦力出身的,连个担子都挑不稳,也莫怪斌豪坯说你,换作是我早三毛钱买块豆腐撞死算逑。”

一肚子火气出不来的三哥便向姐夫开枪:“你是大老兄,做事要以身作则,这担鱼本来应该你挑的,我替你挡了灾,你不领情不说反而倒打一耙,好意思?!”

姐夫苦笑一声说:“你摔一跤全是我的错。好了,快跑回去换衣服吧!快过年的冻病了划不来,行,担子我来挑,谁让我是大老兄呢?!”

二哥肩了担子试了试,百多斤的重量让他呲牙咧嘴,自知不是这块挑胆的料,涩然放下担子,目光羞愧得不敢看人。我家兄弟四个,被父母娇生惯养的也就二哥一人,从小到大重活路是一件都没做过,缺少锻炼的身子与废物没多大差别。其实以二哥那么高大的个子,咬咬牙百四五十斤的担子还是挑得起的。可古人也说了: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这一担装满鱼的箩筐此刻之所以备受冷落,怪只怪父母多生了我们兄弟四个。

我自然不能让姐夫受累,走过去抢了二哥手里的扁担,肩起来奋勇向前,还别说,久疏扁担亲热的肩膀不多久就涩痛了起来,我爷老子常说“看大的眼,耍废的肩”果然是至理名言。肩膀虽痛,但我要装硬梆,逞英雄,自然只能咬牙苦忍,为了让双肩少受一刻折磨,只能双脚移动快点、步子迈长点,可沉重的担子压的是肩头,承受力量的却是全身,于是疼痛由肩向背蔓延,臀部感觉了巨大的压力跟着将压力向双足传递,大腿发酸,膝盖生痛,脚板便想罢工,如此一来,我又怎么可能走得快呢?只能双掌托着扁担,试图分担肩上的重量,脚下一步一停,艰辛的苦捱着。二哥看出了我的窘困,从箩筐里选了两条大鱼提着,姐夫要接担子被我拒绝,也捡了两条大鱼,姐有样学样。箩筐里一下子轻了几十斤,身体感觉如一只卸去压力的弹簧,一下子又多了点活力。然而长路漫漫,这番辛苦何时才是尽头呢?所幸翻过一座小丘,家已在望,我怎么突兀间热泪盈眶了呢?回家的路是向下的小坡,因为重心的关系脚步不再滞沉,挑担的身子竟然有种要起飞的感觉。

挑鱼进屋,抛下扁担,疲累和酸痛交加的身子连再走一步的力气也无。前后脚跟进的二哥洗了摆在屋后阶沿的大槽盆,(直径一米八,高度一米二的木制大盆,农村里一般用来杀猪用,当然这么大的一个物什有时也用来盛大宗东西)又忙着挑了两担水倒进大盆里,再将尚活蹦乱跳的草鱼鲤鱼捡进盆里。至于那些鲢鱼和杂鱼,离开水的时间一长,早就一命呜呼向龙王爷哭诉去了。二哥此番作为倒不是为了弥补刚才没有挑担之过,而是纯粹的勤快,做家务事历来是二哥的长项,我母亲给他起的小名叫检妹子,果然是有先见之明。老人家目光如炬,竟然从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儿脸上看出了他的性格。

姐和姐夫就着槽盆里的水洗了手,接着便向父母和我们告辞,姐夫回邵东,那一摊子生意交给两个十多岁的孩子终究不太放心。姐却回他们七眼井的老家,目的自然是去给铁牛做媒。他们今天是来给父母送年节的,来时肉呀糖呀酒呀的四手不空,回去时爷老子捡了两条大草鱼给姐夫,要他带回邵东吃,姐夫只拿了一条,说过几天就回七眼井了,两条大草鱼二十多斤吃不完。娘老子用两条蛇皮口袋装了二三十斤鱼要姐挑回七眼井,当过年的鱼,姐笑着说:“娘老子,家里的鱼一下子就被我拿去了三分之一,你舍得不?要不我拿钱买?”

母亲望着这个唯一的女儿,爱怜的将姐面颊上的一绺头发掖向耳后说:“你钱多就给钱撒,一百块钱一斤。想激老娘噢,门都没有!”

姐说:“娘老子你不要敲诈噢,又不是龙肉龙鱼,那有这么贵的?我干脆一分钱都不给,就当打劫了。”

姐临走的时候对我说:“榕朵同意的话你喊铁牛二十六去七眼井相亲,她要是不同意呢,我二十五回来把个讯。”

我还未从疲累中恢复过来,坐在凳子上有气无力的回答:“要得,不过我估计你这块和席肉(做媒成功后男女双方给的谢礼)呷得成的。”

母亲笑着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姻缘虽然天注定,还是要人凑成的,做成了媒,那是多大的功德,呷块和席肉算么?”

姐挑着担越走越远,仍传来调皮的声音:“娘老子,媒婆我是不做的,我把他们说拢了,媒婆要安在你老头上。”

母亲苦笑,只能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别个夭南海北的寻媒做,你这搭句话就成的媒也要推脱,真不知怎么说你。”

我在凳子上直身仰脖伸了个懒腰,又低头看了下被泥巴糊得狼藉的马靴,有心想去屋后的槽盆里清洗下,疲惫的身子却实在不想动弹,静秀倚在后门框上笑而不语的看着,眸子里几分怜惜,几丝轻嘲。我便向她招手:“静秀,你看我都累成这模样了,还不过来给我按摩按摩?”

静秀听话的走过来,双手放在我双肩按捏了起来,用力稍大,我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静秀掀起我的衣领说:“你肩膀都红了,我找点酒给你揉揉。”低头在我衣领里吹了几口,就到厨房里找酒去了。

三哥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瓶红花油来,一脸嫌弃地说:“忘本变修的我见过,变修到你这程度的天下少有,你看老兄我挑的时间比你长,肩膀上一点事都没有。你要是在家里种田,打谷机抬得起?谷子挑得回来?谷子挑你差不多,真是废物啊!”

我享受着红花油倒在肩上的清凉,无视着三哥报复似的重按肩膀的手,闭着眼故意气三哥,呢喃道:“嗯,咝……手法不错,再重一点,真舒服,三哥你完全可以去做推拿按摩的技师,保证顾客盈门、生意火爆。咝……硬是安逸惨了。”

三哥在我马靴上踩了一脚说:“我又不是瞎子,做么按摩师,你想做按摩师雕瞎你的窗窗去做就是,我天天照顾你的生意!”

静秀端着瓶白酒站在旁边,看三哥给我揉肩,心中感动,有意讨好,故意装作不解的问:“三哥,窗窗是什么东西?”

正在收拾那些鲢鱼的二嫂有心煽风点火,此时装着好人,她扭过头给静秀解释说:“窗窗是骂人的话,老三欺负你听不懂,你可以用你们广西的土话骂回去,要说骂人,女人还会怕男人吗?”

静秀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挂不住,二嫂话里的挑拔意味她当然听得出,心中对这种浅薄的伎俩有点反感,口里又不好得罪二嫂,只好说:“他们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吵吵闹闹,越骂越亲,我要是插口,不说三哥心里怪我,首先学斌就饶不了我。”

二嫂知道静秀看穿了她的不怀好意,讪讪一笑说:“你都不见意我还说什么?枉作好人了,怪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三哥耻笑说:“你不是多管闲事,是包藏祸心,故意挑拔,好在老弟嫂聪明,没有上你的当。”

正在给宇慧宇杰剪指甲的三嫂怕三哥和二嫂口拔口又吵起来,就喝住三哥说:“你就是个蛮不讲理的牛脑壳,一句好话在你口里也变成了坏话,不会说话就莫说,又没哪个当你是哑巴!一家人之间哪来的挑拔?真是!玩笑话都不会听!”

三哥不想听三嫂唠叨,停了给我的按摩,边朝里屋走边说:“好男不与女斗,懒得和你们说!我在汉寿买了几盘好磁带,我去听录音机。”

里屋不多久就传出邓丽君的歌声:“四季里,收成好,转眼又是新年到……”

邓丽君是中国近现代唯一的甜歌王后,她一生作品无数,音如天籁,名震华人世界,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是对她歌声的真实写照。这个生于一九五三的奇女子,如一颗耀眼的慧星划过宇宙,成为无数人的偶像,她四十多年的人生馗迹,影响了几代人。后世有个自称歌唱天后的王某刻意模仿邓丽君,甚至在私生活上也东施效颦,给窦、李、谢等等蠢狗戴了无数的绿帽子。可邓丽君从不脚踏两只船,她总是在一段感情结束后才开始另一段感情,让人油生红颜薄命、历尽百劫堪痛堪哀的怜悯。不象那个被人万般诟病、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私生活淫秽混乱、猪狗不如的王天后。

录音机的功率是68W的,音量开关全部打开震耳欲聋,三哥不是听力不好,但他无论是看电视还是听录音机都喜欢把声音开到最大,他喜欢这种无所顾忌的放纵,舍我其谁的任性张狂。邓丽君的歌声本是缠绵悱恻的,却被那音质不是太好的喇叭放出了几分嘶哑。那种合成乐器的声音本是动听悠扬的,此刻却象是动魄惊心的炸雷。曹冲贯有的冷清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整个村子都在邓丽君的歌声里颤抖,门外的雪花越发的稠密,似乎被68W的录音机震碎了天上盛雪的玉盘。而所有的声音,包括下雪声、鸡鸣犬吠声、人语声……都淹没在录音机的声音里。

我无声苦笑,有了掩耳的冲动。感叹着音乐不仅可以给人美妙的听觉享受,也可以制造噪音,给耳朵和心灵带来无尽的折磨。什么事情都是过犹不及,又岂独音乐如此?我拉着静秀的手走出屋去,站在堂屋的大门口,录音机的巨响因距离而有所减弱,已在可忍受的范围。眼前笼雪的一切变得熟悉又陌生,所有的景物已缓缓失去原本的面目,但大致轮廓还在。池塘、稻田、土地不再有冬日的萧条,丰满的躯体美丽得充满喜感。而所有的树木,不管是落叶的还是四季长青的都成了雪的模特,千姿百态的或娇娆或粗犷,或妩媚或豪迈。李菊秋的儿子李初带着妹妹在坪地里推着雪球,殊不知身上头上落满雪花的自己早就成了两个雪人,而那个未完成的作品离成型还早,此时还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小孩子抗冻,天气越冷越是活力四射,而年纪大了的人,天气冷了便想缩了头做乌龟,一动也不想动。

母亲在屋里烧着了地炉子,喊着我们进去烤火。地炉子是在屋子里挖一个洞,装上炉栅,炉栅上做出圆形或方形的半尺深的灶形用来装煤燃火,栅下面留个通风进气的孔,孔有茶杯大小,塞以木塞,要火大点便抽松木赛,塞紧木塞可以让火停止燃烧,但炭不熄,可以保存炭火十多个小时。

我们进屋时二哥在地炉子上摆了张小桌子,拿出两副扑克喊我们玩牌,三嫂在他对面坐着,眼巴巴的等着二人补缺。

湖南玩的牌叫双升级,两副牌,四个人四打四向。双升级脱胎于泄七,是泄七的升级版,由四个人组成两对进行比赛的玩牌方式,由3开始步步升级直至A。牌分主牌副牌,四个大小王,八个二为正主,黑红梅方四花色择其一为主牌,第一轮最先亮牌的是庄家,亮牌时家中需有大小王其中之一,否则亮牌无效。闲家如果有同级牌的同花一对可反手抢庄,抢庄分明抢和暗抢,明抢是当面亮牌夺庄,暗抢是在庄家铺牌后再反客为主,但暗抢本轮不能做庄家,全靠拿了对家的牌自己凑成对子反杀庄家。抢庄就是抢分,两副牌共有两百分,5、10、K、是分,K做10分,庄家要抢够125分以上才能坐庄,闲家抢够80分就可夺庄,抢够120可以升一级,160升两级,200以上(双扣底牌分可翻倍)可连升三级。打牌时同花连对为大,对牌为次,同花主牌可杀副牌……很复杂,比起北方的“双升”虽有相似之处,玩法却复杂百倍,这种牌只靠口传根本就听不明白,必须边玩边学,理论联系实践,才有可能学会。双升级的许多技巧规则都无一定之规而是千变万化,有的甚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充分发扬了湖南人不墨守成规,天马行空的思维个性。每个地方、每个人的玩法都不一样,如果你无法理解,想求个子丑寅卯,其解释竟然是人是活的、牌是死的,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呵呵,外地人铁定玩不来湖南人的双升级,心脏功能不强的也最好不要玩湖南双升级。不是我危言耸听,你吃了亏后才会明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道理。

双升级这种牌最能考验一个人的智力,是对一个人的分析能力、记忆力、理解能力、判断力、逻辑推理能力、察颜观色的本事、临机决断的能力、眼疾手快的功夫等等的综合考验,玩双升级出色的必是人精,是智慧处于顶级的高手。农村里看一个人聪明与否,会不会打双升级是极重要的标准,有的地方选女婿,先架桌打牌,看这个男的打升级的水平如何,水平高的,对这人的评价就打了高分,不会打的,便要质疑这人是否是个弱智。

我和静秀在两个空位上坐了,静秀问玩什么牌?我说双升级,你都不会玩怎么有胆子坐下?静秀说会,她读高中时班上有几个同学是湖南的,跟着她们打了几次。我说我都打了十几年的双升级,到现在还是半桶水,你才打了几次就敢说会?静秀说我不要咬文嚼字,会的意思并不是水平高,初窥门径也是会。再说了,双升级只要清楚其中的规则也不是大难。我说平时看你挺谦虚挺低调的,怎么说起打双级就这么骄傲了呢?看来平时的千依百顺、言听计从、俯首贴耳、乖巧老实都是伪装的,现在终于露出马脚来了。静秀笑嘻嘻的说,你的意思是要我言不由衷明明会却要说成不会,那我说不会好了,我去帮妈妈做事,免得受你挤兑。

三嫂一把抓住静秀说:“不准走,你走了三缺一谁陪我们打双升级?申学斌也真是的!别的男人都是妻管严,偏你就是个管妻严。好男人没有你这样的!我们打牌又不赌钱,输了的贴胡子(贴纸条),难道你输不起?”

我笑笑说:“别对我使激将法,我不吃那套,现在都没开始打,你怎么就笃定是我输?等下你贴满了胡子,看你还怎么嚣张!”

三嫂说:“你不要象你三哥一样,三百斤的野猪尽练嘴上功夫了,有真本事我们手底下见真章。”

三嫂年龄和我差不多,平时开惯了玩笑,此时她作的比如此不堪我自然要反击回去,就装做疑惑的样子问二哥:“检哥,今天是什么日子?刚才怎么听到猪开口了呢?”

二哥举了双手做投降状,口里却没有好话:“你两个狗咬狗,别把我扯里头,我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不想领教野猪的嘴上工夫,哈哈,我两边都不得罪。”

二哥口说两边都不得罪,却把我和三嫂都骂了。三嫂气鼓鼓地将拿起牌切了两次,自分自摸抓了一张说:“你们兄弟不愧是一个娘爷生的,骂人的功夫都是一流,我甘拜下风。”

二哥第一张牌就摸了个方块3,非常神气的甩在桌上说:“你们看看我的手气?第一张牌就是方块3,这个庄我当定了。”

我鄙夷地笑道:“你莫得意太早了,王都没有,亮也是白亮。”

二哥说:“方块3是钓鱼的,王么,早晚会跑到我手里来。”

三嫂抽出张小王压在二哥的方块三上面说:“要王还不简单?这不是王吗?”

我被气笑了:“你们两个来屎不来尿的,一个抓王一个抓方块三,有用吗?还好意思得瑟?要是我早就气得捶胸口了。”这时我手里来了个梅花三,便雄纠纠气昂昂的抽出张大王和梅花三一起丢在桌上说:“这才叫亮牌,才听本事,你们以为庄是那么好抢的吗?”

二哥终于抓了个大王拍在桌上,可惜是雨后得伞晚了一步,除了显摆下他手气不是太孬外于抢庄已毫无用处。二哥不甘失败,抓牌的手越发用力,心中一定也在祈祷着再抓回一个方块三吧!最后是有志者,事竟成,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苦心人,天不负,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两张方块三摆在桌上,宛如一对双保险,二哥志得意满,心花怒放,犹如水泊梁山坐上了第一把交椅的卢俊义。

我不想让二哥太得意,求爷爷告奶奶希翼着再摸回一张梅花三,按黑红梅方的顺序,梅花在方块之前,自可压二哥的方块夺回庄。可惜天不一定随人愿,眼看着第二摞牌越来越薄,心里不由患得患失起来,我知道摸回梅花三的机会不大,按概率学来算,一百零八张牌,四个人分,要得到指定的那张牌的可能是千分之零点三啊!我越是焦急得到的越是失望。二哥压住我伸向牌上的手说:“还抓?只剩八张是底牌了。”边说边理所当然的抓住底牌要收回手中。

“等一下,”一直默不做声的静秀忽然开口彰显她的存在,她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却尽量压抑住内心的浮躁轻言细语的说,“不好意思,二哥,我手里有一对黑桃三。”

一个小王、一对黑桃三,三张牌甩在桌上的声音并不大,此刻却是如此的入耳惊心,我忍不住在桌上拍了一掌,口称“妙哉”!二哥三嫂目瞪口呆,一时难以接受这种事实。这轮牌的庄家之争太过匪夷所思,竟是几经反转,大哥眼看着将庄家收入囊中,最后关头却被静秀抢了去。我打牌十多年,也算经历过许多出乎意料的场面,可如眼前这般奇异的抢庄却是鲜见。

我对静秀刮目相看,刚开始时我还质疑她会不会打牌,通过她刚才抢庄时出手的时机已经完全证明了她那个“会”字的不虚,我还是小看了静秀,此时看向她的目光便带了丝歉意。转头看向二哥和三嫂,眼睛一眨语带挑衅的说:“怎么样?庄还是我的吧!想同我抢庄,门都没有!这叫做七分天注定,三分靠打拼……”说着我又唱了起来,怪腔怪调的将那首粤语歌唱得面目全非,却很好的表达了自己的猖獗。

三嫂瘪瘪嘴,本想出言相讥,想着事实胜过雄辩,悻悻的将手中的牌合拢扑在桌上,眼望房梁,对我是眼不见心为静。

静秀收牌扑牌速度极快,尽显牌场高手的风范,四张A分开摆在桌上,两张红桃,一张梅花,一张方块,然后是一对梅花K出手,我们尚未出齐牌,她又开起了梅花六六七七八八的拖拉机,那速度,那风彩,让人目不暇接。我心中赞不绝口,向静秀翘了下大姆指,不出声是怕二哥三嫂太受刺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此番可以杀二哥三嫂一个光头再连升三级,我已经想到了三根纸条在他们脸上飘扬的情景,哈哈哈,人生得意事,舍此无他,什么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也不过如此吧!

里屋传来宇慧宇杰和三哥的笑闹,录音机的音量已然关小,齐秦那清亮中带点微沙的独特嗓音正在轻唱: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凄厉的北风吹过,冷冷的黄沙掠过……

地炉子里火光熊熊,煤炭发出噼噼啪啪的欢笑,整个屋子里温暖如春,热气透过鞋袜从足底涌向全身,舒筋活络,全身三百六十万个毛孔齐齐舞蹈。

窗外天色尚明,白雪皑皑。远山近野,化成粉雕玉砌的世界。寒风裹挟着雪片击打在窗户上,象美人击掌。透过窗户塑料膜的目光看到的雪野有种朦胧的意味,一种充满诗意的旖旎。厨房里父母和二嫂正说着大雪兆丰年的闲话,其乐融融。这个冬日的下午原本漫溢着极致的温馨,若不是二哥三嫂那两张拉长的、皱眉瘪嘴、鼻子不成鼻子的大煞风景的臭脸,一定会更加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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