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生命比作一段航程,我是愿意去接受时不时来一些风雨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好则好已,但不能满足对人生进行求索的一点热望。这一点热望,我认为是人性的核心所在,是自然、生命赋予人类的一股原始力量。高尔基曾呼喊道“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我没有那种面向群体与社会的革命豪情,但我有欲望尽可能地去感受生活的真实,自我总结出生命的意义。生命有没有意义,意义是什么,迄今为止,我是存疑的。对生活的真实,我倒是时不时能感受与窥知到一星半点。
生命是一段航程,但我却不是一个干练的水手。俗语说的“经风雨,见世面”,我有“见世面”的雄心,但并没有“经风雨”的强健体魄。所以每当一阵海上狂风不期来临,我总会在海天翻覆中一边激动得心头热潮翻涌,一边又在狂风冷雨下瑟瑟发抖、目眩头晕。
生活如果没有大大小小的意外发生,我们对它的认识就是恒一的,没有见识上的成长。因此对有志于求索人生真实的心灵来说,生活中的一个个意外,正是一次次补养精神的良机。当然这也有代价,那就是必然性的每一次呕心肠断、脑热头疼。
浮泛的美梦与鄙陋的真实,二者选谁?对于我,基本上是会选择后者的。原因是我摆脱不了那股向生活求取见识的原始力量。
种种人生见识上的意外,当它发生的时候,必然是伤痛的。原因是它总会带来全局性或局部性的“毁三观”。这一过程非常痛苦,心灵之眼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肌体被尖牙利口不断撕咬、吞噬。而且不是每一次面临意外,精神都能自知到自己会痊愈、复生。事实反而常是,它总以为自己这一次是真的沦陷了,沉迷在痛苦中不能自拔。
好在卢梭有一句话说得好,“除了身体的疼痛和良心的责备,所有的苦难都是想象出来的”。观念这个东西是不破不立、破中有立的,当那新的观念被你容忍、接受了,你精神的肌体又将完整起来,痛苦也就随之消失。因此只要生命不死,三观的毁灭与重建,都只是一段过程,凤凰必然能成功涅槃,所需者唯有时间。
就我个人的感受,每一次小部分的毁三观过后,睡上一觉,体能恢复了,当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都能感受到自己又变得元气满满。再回首那昨日情思,虽然只是一夜时间,却仿佛已隔离了远远的一段。原本那不可思议的,已经在内心里获得了存在的理由,可以把它安置在一个角落里,不再突兀难容了。
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确然是这样的。但“以有涯随无涯”正是生命的天然面目,有的人更是打娘胎里就深深带上了这股“热毒”。虽然求索的结果都只是一鳞半爪,在宇宙人生整体的大视野上去衡量终只是“殆已”,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呀!西谚有云“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但总不能因为上帝会发笑,人类就停止思考。
我赞同庄子所说的天地无穷大,小知不及大知。但我不想如他那样因此就轻视自己的两眼之见。天大地大,亦要自己的心胸大、见识大。而这心胸和见识,正是靠一次次生活的意外成就起来的,是靠自己用苦痛不断撑大的。
苦痛就苦痛吧。“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