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那天家里没水了。我说的可不是自来水,而是我家的大水缸里没水了。因为我来到这个世界还是在上个世纪——那是农历九八年的八月二十九日凌晨四点,在甘肃甘南一个偏僻落后的小村庄里我费力地钻出了我妈的子宫,以极不情愿的态度来到了这个世界。但是我要暂停一下,让我先来说说我出生前的日子吧。那年的秋天在这个小村庄里来的早了。七月是农忙的季节,在我爸那个年代,在我的家乡那个地方,当时地里大部分人家都种的是小麦,也会留一块地种洋芋,因为大家以面为主食,辅以洋芋炒菜。而以温带大陆气候为主的黄土高原地区最适合种植的作物之一就是一年一熟的小麦了。家乡山上山下的大田里此时基本清一色的全是金黄色的麦子,麦子中间全是割麦的庄稼人。由于割麦的速度不同,一块完整的麦地会被割出不同的图案最终又被全部“消灭”,只剩一地麦茬了。一般都是一家四口同时出动趁着黄金时段抢收麦子,因为过了这些天可能就会有秋雨要来,这是劳动人民几千年世代总结和传承的经验。有的人家老人也不会闲着,只要还干的动就会跑到地里一起割麦,家里的小孩也会去,一是农村的小孩闲不住,总要跟着大人去地里才踏实,二是有的小孩也不小了,他的父母会专门带上他们去帮忙,可以帮着“拔爻”(家乡话音译)。通常是一到两个人割麦,一个人捆麦,上面我所说的“爻”就是挑比较长的麦子连根拔起用来捆麦的。这个捆麦可不是你们理解的把麦子聚一小堆然后捆绑起来这么简单,这里面可大有文章,具体的过程其实很复杂,有多道工序,解释起来很繁琐,不用家乡话没有那个味儿,如果用又不好翻译,所以在这里我不想描述这个过程了。总之最终捆好的“麦”立在地里它的体积足有一个成年人那么大,大家可以自行脑补一下。所以捆麦是需要力气和技巧的,那么这个活就通常由男人来完成,女人只负责割麦。我听我妈说起过,和我爸刚结婚那会,我爸还不会捆麦,因为十七八岁在今天看来无论如何都是个孩子。不会捆麦可不行,庄稼收了不捆起来放在地里如果下雨就会发芽,就算不下雨但由于昼夜温差的缘故凌晨地里会有露水凝结,这和下雨是一个道理时间久了同样会使麦子发芽。所以怎么办呢?我妈就带着我爸先去外公家里收帮忙割麦,外公就手把手的教我爸捆麦,帮外公家割完麦的时候我爸就解锁了捆麦这项新技能。于是他带着些许激动的心情又和我妈赶紧回家收割家里的麦子,等到我家的麦子也割完的时候我爸就熟练的掌握了捆麦的要领。我妈说这个趣事的时候是微笑的,看的出来刚结婚那会他们的日子虽然困苦但刚尝到爱情甜头的新人却把这些抛到脑后。收完麦子,我爸就一同和村里的年轻人去外地打工了,那年我爸才二十二岁,和我现在的年纪差不多。没办法,这都是为了生存,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爸这次打工的路费还是我妈向我们村当时唯一一个“干部”借的。我爸一走,家里就剩我妈和我四岁的姐姐了,你可以想象一个孕妇挺着个大肚子一个人在家既要干农活还要照顾一个四岁的女儿吗?在今天这种事可不常见,甚至可以说已经绝迹江湖了吧,但二十多年前这就是我的妈妈正在经历的故事。虽然麦子收完了,但庄稼人的地里可不会闲着,秋稍深,长过庄稼的地里便会生出许多杂草。这些草的根系深知与庄稼一起生长吸收不了多少养分,也可能是怕冒出了头便被庄稼人发现就连根拔起,从而“断子绝孙”,于是便悄悄潜伏在地皮下面,等到庄稼人先把麦子收了,没人管了,然后再揭竿而起发疯似的冒出来。所以,我妈又每天抗着背篓在一块块收过麦子的地里挖杂草。为啥要清除这些杂草呢?因为来年还要耕种,如果不清除它们,那么第二年它们就会疯长,地里的营养都被这些草吸收光了。有的杂草是可以带回家让猪吃的,所以她会把一部分专门拣出来带回家,而有些比较嫩的刚发芽的人也是可以吃的,比如“苦苦菜”、“灰灰菜”(家乡话,我也不知道你们其他地方这些野菜叫啥,现在想吃这些野菜那可比吃肉难不止几倍喽)。于是,这些本来要“风餐露宿”晒干在田地旁边的野草野菜有一些就成了我妈解馋又可口的下饭小菜。就像今天我们吃牛肉面附赠或需要单独购买的那几个小菜一样,面是主食,但几个小菜才是“点睛之笔”。读到这里你们可能会问:我的爷爷奶奶去哪了?先说爷爷吧,首先,我从来没见过我的爷爷,就连我爸现在回忆起来都说;“在我的记忆里,他的脸已经模糊了,因为他离开的时候我才五岁······”是的,我的爷爷英年早逝。其次,现在家里有关于他的一张照片都没有,对,就是这么神奇以及“不可理喻”。关于家里没有我爷爷照片这件事有一次倒是听我奶奶说起过:她说让他照张相吧,他就会说相在我脸上天天看着呢还照撒相,于是,我爷爷连遗照都没留下就轻轻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在想,如果爷爷还活着,即使我现在这么大一个人了,但我过年回家他会不会从他装旱烟的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像他额头的皱纹或者不知从哪里找来专门为我留的崭新的像银行里刚取出来的钞票十块、二十块的钱儿塞给我说:“给,年钱······”。所以说,人总是不会珍惜的生物,我现在回家的时候每当看见巷子里那些小孩儿对他们的爷爷又哭又闹甚至拳打脚踢而那慈祥的爷爷只会笑脸相迎还要说我的个乖孙子哎的时候我竟有种莫名的心酸。现在说我的奶奶,这可是个重点人物,以后关于她的故事还会有许多要说,这里,我先把她简单说说吧。爷爷去世的第二年,她就“出门”(再嫁)了,但这种事明目张胆也不好,于是她甚至瞒着我爸和我妈,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宣布:“今天家里要来人,先不去地里了,你们换个干净衣服,把院子扫一扫,屋里柜子上的灰抖一抖(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用鸡毛掸子)”。听到这,首先懵逼的是我妈,于是我妈热心又好奇的问:“阿娘,来谁啊今天?这会儿都是农忙的时候,亲戚们都在地里下汗哩谁会来我们家哎。”我奶奶刚要回答,这时候,我爸机灵了一回,他看着几天没回家而现在春光满面的亲娘瞬间就明白了过来,他迅速把我妈拉到一旁轻轻地说:“别问了,去压面吧,准备迎接客人”。果然,还是亲生的懂自己的娘亲。这些都是我妈在后来告诉我的,所以她说那天她稀里糊涂地去了灶房活面、压面(有一个小压面机,在当时这都是奢侈品,为啥我家有,以后再解释。)、拣菜(自己种的菜,就是把好的菜分拣出来,有时候会有小虫子、小泥巴这些)、洗菜、切肉······。平时都舍不得吃肉的,我妈说那天我奶奶让她放点肉(家里“掌柜的”当时是我奶奶,她说哪天吃肉我妈才敢在饭菜里加一点肉,放多也不行,我奶奶会说她不会过日子)。但那天我奶奶不仅让她加肉还让她多放点。直到我妈快要把臊子面做熟的时候,她看见院子里走进来两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她才恍然大悟——原来阿娘这是又找了个相好的,怪不得今天不下地还要在臊子里加肉。“客人”在炕上盘腿而坐,静等我妈的臊子面。这时,我奶奶屁颠屁颠的急忙跑到灶房揭开盛着臊子的小锣锅(就很小的一个铝制锅)看了一眼,然后对我妈说:“艳红,这臊子这样可不行”我妈正想说今天肉都放了还不行?这时,我奶奶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两颗糖对我妈说:“给我拿个勺子”,我妈一脸疑惑的将勺子递给这个“掌柜的”,她可不敢忤逆家里这个老大虽然她仍旧很疑惑。我奶奶一边将两颗糖放在勺子里又把勺子放在灶火上烤一边才对我妈解释说:“人家两个是干部,咋们平时吃饭不放酱油,人家家里做饭是顿顿放酱油哩。”我妈这时才从懵逼的心理回过神来:原来我阿娘是想用那两颗糖熬黑了代替酱油啊。这想法很美好,劳动人民最聪明,可我妈说那两颗糖“翻车了”。最后把熬成浆状且黑褐色的糖加进了臊子面里,酱油的颜色是有了,可本来想提鲜的“酱油”却变成了又苦又涩的“毒药”。那两位客人皱着眉头硬是在我奶奶热情的劝说下喝完了两大碗臊子面······
《咪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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