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他第一世便相识
他是个浪荡和尚,落身梅云寺,在他眼里,潜心修佛都是狗屁。
自从那年没被冻死在寺门口,他就知道,自己命不该绝。他也曾一心向佛,跟随云禅方丈,那个救活他的人。 他记不得之前的事,仿佛记忆的开始,就是自己蜷缩在寺门下。可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何秋,甚至知道名字的由来:池前荷卧,蝉鸣知秋,是谓何秋。
他自命不凡,师兄监寺皆不放在眼里,他记忆超群,金刚佛经全可诵背大半。
方丈圆寂前,将他一人拉到身边说:何秋,你的劫,无缘无由,无因无果,前世今生都是错,当了结时难了结,当理清时难理清,我时间已经到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他不解,哭泣着问为何,方丈摇摇头,闭了眼。
方丈死后,大师兄觉修继任,他向来不服,便做了逍遥和尚,自此晨会蒲团不见他,暮钟斋房也不见他,觉修本想除掉这个祸患,见他这个样子,也正好任由他去。
他喝酒吃肉,偷看女施主洗澡,都是常事。 他扬言尝遍人间美味,却独爱烧鸡,没钱,功德箱里有,有时被扫佛台的小和尚撞见喊他:秋师叔,你又来拿钱!他便装傻充净跪倒在佛前:小僧见山下老婆婆贫寒,可囊中羞涩,便来求菩萨,佛本为普度众生,弟子所为,更添功德。然后便拍拍小和尚脑袋:别说出去,待会师叔给你带鸡腿吃。小和尚白眼嘟嘴:净骗我。
山林幽静,溪水息鸣,他敞怀侧卧在平石上吃鸡,偏一火红狐狸饿急了来偷吃,他拿住了它:好你个小贼,秋爷爷的鸡你也敢偷吃,看我不烤了你。狐狸竟开了口:和尚不杀生,和尚不杀生啊……他吓的赶紧松了手:你,会说人话?何方妖孽?狐狸后腿站立,前爪后背,踱步到烧鸡前:我?我是神仙啊。他一把拽住它的尾巴拎起:神仙?神仙来偷鸡?它告饶:妖怪,妖怪……狐狸精,狐狸精啊……他听完发了笑,将它放下:佛道 无海无缘,菩陀向善,你走吧,别再来。狐狸站定,眼巴巴地看着烧鸡,他便把烧鸡给了它:呐,馋鬼。
日后每次他在石旁吃鸡,它总会出现。时间久了,他说:你个狐狸怎么这么笨,连个鸡都捉不到。它说:你还是个和尚呢,怎么开荤吃鸡。他俩相视一笑,清风落日,环环涟漪。他问:认识这么久了,你有名字吗?妖怪哪里有名字,它回。他看着渐渐升起的月:山风秋月,何其寥寥,何其美妙,我就叫你廖小妙如何?月色幽深,唇齿温柔,它看着月晕下他的脸:好。
它爱上了他,热忱地爱,不顾性命地爱。
它看着他:你带的吊坠真好看。他低头看了看脖子上刻着他名字的莲子:你喜欢?送给你好了。它将莲子拿在手里低声说:和尚,还俗好不好。他怔了怔:还俗……不妥,没烧鸡吃。月光洒落,流水潺潺,它看着他,没再说话,可心里却在喊:等我可化作人形,便做你妻子,天天给你做鸡吃啊……
他看着它被烧死。 那天它捉了鸡,去到寺里时被觉修拿住,一时忘却自己是牲物,开口说了话。
他冲上去要救它,被师兄弟摁住跪倒在觉修脚下,他祈求觉修,却被一掌扇开。 它看着他,在青蓝色火里变成了人形。 它不再挣扎,泪眼里似在对他说:你看,我捉了你爱吃的鸡……
他带了烧鸡去他们常在的地方,朗月悬空,轻风缓流,却不再见它。
他拼命地往嘴里塞着烧鸡。 一阵眉眼酸痛,他拭了拭眼角,有泪,他笑了,放肆的大笑。
净荷无根,每三百年生一苦子,历人间六世,尝天下疾苦。 他站在寺门外,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梅云寺,梅云寺,霉运死,我何秋下辈子不会再做和尚,打死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