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岩，你小子要知道，职业是分主流跟非主流的，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作为一名摄影师，江岩辞去报社编制，从县城走向世界。于是乎，他成了父亲口中的无业游民，成了个没有出息的流浪汉。

小憩过后，江岩钻出帐篷。帐篷外面，是夜幕下的非洲大草原。具体来说，是位于肯尼亚的马赛马拉自然保护区。

江岩看看表，深夜十一点。远处崖壁间一群小精灵若隐若现，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把镜头焦距拉到最大，再打开相机的红外功能。江岩感觉自己钻进了鸟群。非洲岩雀，这种好似穿着衬衣西装的鸟儿，每年冬天都会在此栖息，在草原尽头的岩壁上繁衍下一代。只是碰到他们还需要些许运气。

“江”冈巴伊村护鸟员博西，递给江岩一杯咖啡。黑黝黝的脸上只留下一口白牙。

“博西快看。”江岩压低声音，兴奋地用手指着远处。此时一对岩雀夫妇正在岩缝边，鼓励着自己的孩子冲出巢穴。

江岩把手指按在了快门上，他要与岩雀夫妇一同见证这个美妙时刻。

“江，江。”博西忽然在一旁叫到。

江岩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是微信视频的呼叫铃声。该死。这儿离冈巴伊村并不是太远，还在基站覆盖范围。他下意识想让博西替自己把手机关掉。

可忽然想到了什么，江岩把目光从镜头上撤下来。疾走几步接通了视频。

“岩岩。”

一个满面笑容，六十多岁的妇女出现在视频画面里。笑容僵住，画质有些卡顿。同时卡住的还有父亲面无表情的脸。

从父母身后的空隙，江岩可以看出这是一个高档饭店的包间。江岩知道，这是自己亲哥江磊当上科长的庆功宴。

按照自己的经验，这次参加庆功宴的人，加上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少说也得有二十来个。万里之外的热烈气氛，铺面而来。

“妈。”

江岩叫了一声，画面一闪又卡住了。

这次父亲有了笑容，他正拿着一瓶茅台往宾客杯里倒酒。茅台肯定是江磊拿来的，江岩知道，包括父母家里的茶叶，大米，食用油，一直以来都是江磊供给的。

江磊比江岩大三岁，兄弟俩性格迥异。大学毕业后江磊参加公考，顺利上岸被分配到县城一家单位工作。

至于婚姻方面，自己的这个哥哥也表现出教科书般的优秀。恋爱结婚生子，三部曲一气呵成。一对龙凤胎一次性超额完成任务，真是好上加好。

江岩想想自己，大学时迷上了摄影。也算是获过几次奖吧。凭着这些，毕业后父亲托关系把自己塞到了老家县城的报社，小地方好说话，摄影记者的活，先考出记者证，就给解决编制问题。

那段时光，成了江岩有生以来的高光时刻。

“这是我小儿子。”父亲腰板挺得笔直“是报社的大记者！”

一年后江岩义无反顾的来到北京，成了北漂一族，失去了唯一进入编制的机会。但对于县城老家的人来说，他已经失去了所有，这孩子废了。

他成了饥一顿饱一顿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无业游民。什么自由职业者，不懂。自由摄影师又是什么？国家给发钱吗？

当江岩拿着作品收入给父亲换了一部手机时，父亲说“人，是分三六九等的，职业是分主流跟非主流的。我不懂你说的什么自由摄影师。什么自媒体。我就想知道知道，你有单位吗？”

江岩对自己的定位是流浪摄影师。此时他已去过多个国家，在圈内早有名气，作品甚至登上了世界版的国家地理。

但这会儿，江岩感觉到一股窒息。这种窒息并不陌生，每当他见到父母见到哥哥，哪怕只是隔着手机，江岩总会忽然意识到……

自己并不属于任何单位，也没有固定收入，没有买车，没有买房。还没有老婆，更没有孩子。在老家，就连个好名声也是没有的。

他奋斗半生却辜负所有，他一败涂地！

想着，江岩遍体生寒，马赛马拉草原的气温在深夜骤然下降。

“岩岩，能看得到我们吗？”

“能，刚才信号不好，妈。”

信号开始变得流畅，视频中大家已然举起酒杯。

江岩压抑住这团莫名其妙的惶恐，与画面中众人一样，展开笑容。他抬起满是泥巴的衣袖，朝着摄像头挥挥手。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把手顺势放在下巴上，果然，这个长度已经不足以扎手了。

视频中，众人把杯中酒干了。一个穿着洁白衬衣的身影越来越大。姜岩看着手机屏上意气风发凑过来的大红脸，认真说道：

“哥，祝你前程似锦！”

……

“江。”

视频通话结束了，博西显然听不懂那么多中文，他只是感受到了江岩有些失落的情绪。

江岩挤出一个笑容。

“博西，在你们国家，有什么主流的，我是说有什么大家都觉得好的职业吗？”

“当然”博西快速答到。“政客是最好的职业 ，就拿我们村镇来说，那些在政府机关，银行，警署里的男人，他们往往更能赢得漂亮女人的芳心，因为他们不光工资很高，还有很多额外的。”博西比了个票子的手势。

“这样啊。”

“不过”博西将手举了起来显得有些激动“我可是来自比比特部落的博西，从很久很久以前比比特部落就信奉鸟神， 部落成员的职责就是守护鸟神。虽然现在部落没有了，我想，那份职责在护鸟员身上得到了延续。所以我可是整个家族的骄傲！”

江岩听着眼里忽然有了光。

“博西，我由衷为你感到高兴。”

一阵凉意略过脸颊，起风了。不远处成群的岩雀展开羽翼裹起草香，传来一阵簌簌低鸣，把江岩的思绪又拉回到了草原之上。

“江，快看！”博西架着红外望远镜。

江岩跑到相机前，还是方才镜头对准的地方，此时，第一只小岩雀已经鼓足勇气冲出洞穴。但岩雀夫妇并未离开，他们鼓励着第二只小岩雀勇敢开启新的生活。

咔咔咔。一连串声音自江岩指尖响起。

生命是如此伟大，爱也是。只是……

江岩叹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种释怀。

这时，电话响了一下，是微信提示。江岩拿起电话点开，却是母亲发来的。

“岩岩，我跟你爸，也祝你前程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