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打工母亲的乡愁
文/张静
在那个春暖花开的季节，为了讨生活，小兰和丈夫又一次依依不舍地登上远去的列车，作别年迈的公婆和两个孩子，背井离乡去北京打工。她已经在北京打工十年了。
小兰女子成好，女儿初中，儿子小学，都在寄宿学校，一年的学费都一万多。公婆年事已高且多病，生活压力很大，仅靠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很难养活一家人。去远方打工，实在是为生活所迫。
丈夫在北京承包了一些房屋装修工程，小兰除了帮助丈夫照看工地外，余活就是为十几个工人们买菜做饭。白天，忙碌让思念麻木，奔波让记忆暂时忘却，觉得时间过得也挺快的。但在寂静的夜晚，思念就会如蚁虫在心里攀爬，丈夫虽然在身边香甜的酣睡，她却常常无法入眠。
她很想念孩子们，女儿二岁时，她就和丈夫一起出来打工了，女儿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
虽然很乖巧，跟她情感上却很生疏。有一年暑假，有家乡人带孩子来北京度假团聚，她就让人家把女儿也带来了，那时，女儿刚四岁。暑假结束，人家要送孩子回去上学，她给女儿买了好多吃的玩的，把女儿送到车站。临上车时，女儿似乎知道要与妈妈分别，紧紧地抱着她的腿大哭，无论如何哄都不松手，哭得她也泪流满面。眼看时间到了，家乡人使劲掰开女儿的手，不管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妈妈，硬生生把她抱上回去的汽车。女儿回去后的一周，她耳边总回响着女儿的痛哭，那一周，她都以泪洗面，干活都精神恍惚的。之后暑假，她再也没让女儿来过，她受不了那种惨烈的分别。
去年春节她回去，第一眼见到女儿时，想跟女儿拥抱一下，女儿却不好意思地找借口躲开了。 她问女儿想妈妈不？女儿低着头不看她，说不想，已经习惯了。那一刻，她忽然就失了神，禁不住拥抱着女儿流了泪，她觉得亏欠女儿的爱太多了。女儿也忍不住哭着说，妈妈不在家的日子真的很冷很空寂，可是这么多年，妈妈像候鸟一样归去来兮，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她理解妈妈的艰辛和不得已，她不怪妈妈。她希望爸爸妈妈在外珍重身体，健健康康的。
女儿长大了，虽然不够亲近，却很懂事，那一刻，她很欣慰。
最让小兰放不下的是儿子，儿子七岁，上小学二年级。儿子一年级时，小兰在家照看了一段时间，那时儿子学习挺好，语文数学都优秀，在班里中间第二排坐着。二年级时，公婆有病，孩子们也大了，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经济紧张，她不得不又随丈夫出来打工。前不久老师给她打电话，说儿子像个野小子，调皮得很，上课爱说话，爱搞恶作剧，成绩差。为了不让他扰乱别的同学，把他一个人安排在最后，坐独桌。还说让她早点回去管教儿子，挣钱重要，儿子的教育和前途也重要。她唯唯诺诺的应承着，卑微地请求老师多点耐心，不要放弃孩子，她会尽快回去。可是，丈夫需要她，工地需要她，一时又走不脱，她禁不住深深叹息一声:唉，生活咋就这么难！
小兰也曾想把儿子带在身边，可是，居无定所，一个工程做完，就要换地方，总不能让儿子不停转学吧？公立学校进不了，私立学校很贵，漂在异乡，家回不去，城融不进。况且不停转学不仅不现实，对孩子学习也会有很大影响，课程进度不一样，不停适应新环境，很多的问题，都不容许她做这样的选择。
小兰甚至害怕一年一次的回家，尽管她是如此地渴盼回家，是如此热切地牵挂着孩子们，如此热切地渴盼着早一点见到孩子们，可是，她又是那么害怕别离。每次临走前，她把老人和孩子们的衣裤，全部洗得干干净净，折叠分柜放好。 她总是佯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笑脸，假装潇洒的分别。她不敢亲孩子粉嫩的脸蛋 ，她不敢听孩子伤心的哭泣，她怕环抱的双臂，再也舍不得松开。她也不敢看那佝偻的身影不舍的眼睛，不敢听那满头白发一遍又一遍地叮咛，她怕心中的柔软，再也不忍硬起来。
可是，每年还是要回家过年的，尽管路途漫漫，尽管每年回家花费不菲，尽管要承受离别之苦。可是踏踏故乡的泥土，尝尝熟悉的饭菜，享受家庭的欢愉，依然是每年的必修课。好像只有如此，躁动了一年的乡愁才能安然平复，也才有力量远离故土背负起来年的新乡愁，生活就这样在来去往返中继续着。
思绪如狂舞的蝴蝶，不停翻飞。小兰回想自己这一生，几乎都在为别人而活，除了二个孩子，她几乎一无所有。年轻时她爱唱歌，高中时，学校的文艺汇演，她是台柱子，领唱、独唱，风光无限。后来，嫁了人，生了孩子，生活的粗糙和艰难，几乎把她的爱好磨砺尽失。她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家庭和孩子们身上，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买的都是商场换季打折的衣服。虽说这两年起早贪黑，做工程挣了点钱，可也只是个数字，老板那里工程款老拖欠，工人们年底工资必须得发，她把家底都垫上了，手里依然干着。虽然干着，可想着那个不断上涨的数字，小兰还是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有奔头。她幻想着再干两年，等把欠款要齐了，她就让丈夫一个人在外打拼，她回去，好好照顾孩子们的生活和学习，一定多陪陪女儿，把儿子的坏习惯扳回来，教育儿子好好学习，将来不要像她一样辛苦，有个好前程。公婆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说不定随时会有个啥病啥灾的，也需要在身边照料。丈夫在外，自己替丈夫尽点孝心，将来不后悔。
在异乡，她最害怕起风的日子，风总会撩起她想家的思绪。有风的日子，她总会情不自禁地遥望家乡，仿佛故乡的小院，院中的海棠花香，老人的呼唤，孩子们的笑语，都会随风飘来。
思念代替不了真实的生活，现实逼迫着小兰和丈夫这些年来，不停地往返于城市与乡村之间。她既无法做一个纯然的农村人，也无法做一个纯然的城市人，她既不得不离开家乡与孩子，同时也无法在城市体面的生存。她盼望着那种能让乡愁安放的生活早点到来，因为那才是人生的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