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似乎终于在浑噩的雾霭中找到了一条出路,假期启动的那一天起便踏上了历程。说来无异,只是比同龄人更晚一步,多走了几条弯路,兜转了许多圈子,不过我仍坚信每个过场都有它发生的意义,我也确从其中汲取了不少可遇不可求的甘霖。
袭来的诸多突发事项以及将晨暮折叠的光阴之梭不允许再无所事事,于是生活也接上了规律的台阶,收起心,找一本“正经”的书籍,从野外的荒草丛中踏入光明坦途。所谓正经,大概是对具有嵌入社会这座碉堡运转之资格的接受与赞许,分工明确的各行各业,各司其职的集聚,而非游离于众职责之外的蛀虫。某些软性职业总会被冠以此种名声,它们总是更加倾向于通过作用于个体再引起变化,从而缺乏一股强有力的专业性,因其间接、非必要、见效迟、优柔寡断以及有很大被替代的嫌疑,所以人们在选择时总以最低的优先级对待,即使到最后没有其余选项,他们也会由于避之不及而惊恐地开始怀疑人生。
不料引出一个令人无法释怀的结论——从某种狭义的形式来看,任何社会总能体现出乌托邦的影子。
纯粹的自由,完全的脱离束缚、无依无靠、无法无天是不存在的。一棵随风飘荡的树叶须乘风力,横跨苍穹的雕鹏、雨云亦是如此;初出茅庐的草木需要土地滋养,以为能凌驾于自然之上的人类也无法避免。对于自由,甚至连基本的生存都不能接纳,存活的技能,本身自带框架,多么高声的独立,也会自觉乃至不自知地遵循一定的规章制度,直至宇宙万物。追究至本源,从宇宙诞生的那一刻,便开始了无止境的相互作用的力,无序产生有序并最终稳定于有序。规则,是乌托邦城最鲜明的特征;有限自由下无处不在的常规,是现时,也是过去及未来永恒的社会基调。
世间存在那么多的原理,究竟应该任其散落寻常百姓家、草木纲常里,还是应该由一群极具影响力的慧眼识别、分类并加以总结,作为人类文明进步的标志?
时间将近二十二点,教室自习的人在不断离散,制冷机的嗡嗡声越来越响,毕竟是假期,里里外外一片寂静,没有聚光灯下的集体活动,也没有随街游荡的闲云野鹤,街边的商铺徒留一面卷闸门,门前落叶枯枝,仅亮着的几盏灯火也将早早打烊。三点一线的生活里,敲不出火花,奏不出激情,总在线上引导的是一丝遗弃在心底说不清道不明的信条,宣布这样做是正确的。经得住大众和历史的检验,既然是对的,自当全力以赴。
我的生活一下子充实了起来,阅读、运动、运动、阅读,劳逸结合,听上去多么天衣无缝。自打我决心过上循规蹈矩的正常人生活那天起,所有曾短暂在我身上、我的脑海和笔尖光芒乍现的灵感们也纷纷不辞而别了,突然一个夜晚,你发现自己只有遁入梦乡的欲望,没有任何惊涛骇浪乃至一波涟漪,脑子空空的感觉很荒谬,却也十分享受这种简单而平静的美好,因为它代表着平凡。每滴雨露最终都要归于流水,成为推波助澜的一分子。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带着一腔虔诚去追逐和驱赶,样子像一个赎罪忏悔的孽障。反正我的举动已经感动到了自己,至于能不能打动上苍从而书中蹦出个颜妹妹,自然是另外一回事了,不过看来可能性不大,因为我的书中连“女人”二字都屈指可数。我不想再说自习室有很多美丽的姑娘,也不知道她们名花有主否之类的话,因为这毫无意义。
当夜幕逐渐层层织得浓重,只剩一弧皎月点缀起方圆几里的明亮时,一天匆匆已然到头。我没有回去的欲望,因为终点并不是万家灯火,听不到温暖的问候,没有可供舒展和放松的空间,抑或是一张软和的床垫和荞皮枕头,一个大腹便便的冰箱。尽管我很疲惫,可我宁愿多耗时间在路上,多遇到几幅生动的面孔,让我仔细地打量他们一番,才不会显得那么孤独。
时隔良久,我终于肯搬出“孤独”来做一番演说了。我一直不肯承认,因为相信自己和大多奋战在一线的无论官兵还是学子一样,是一个坚强的人,纯粹的钢不允许心中泛起矫情的气泡,否则便会不完美。但是当倦容和岁月渐渐在周围人脸上浮起之时,我终于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内心冲突,我自己也无法确定,只能先无知地表达孤独,从迷惘和空虚中流放而出的——孤独。
一个人是不可能爱上另一个人的,无论他(她)健康、富有、智慧、美貌,或全部相反,说喜欢尚可,谈爱太过虚伪。到头来,他的心上人、那个另他日思夜想、牵肠挂肚、肝肠寸断的人,往往指向他自己。所谓伴侣,不过是一场投影的游戏罢了,复杂的交相辉映。
我尽管没有爱过任何人,似乎也从不会爱上任何一个无法满足我需要的人,或者称为不会爱上我无法满足的需要更为贴切,相反它们只会让我忧愁和苦恼。但我还是会衷心地祝福每一条孤独的灵魂,祈祷他们,尊重他们,哪怕是为他们割舍我身上有价值的部分作为交换,即使地球生态正在遭受摧毁,我们距离被淹没还有多远,你我还能活多长都是未知数。
但这远远不是爱,而是一种自幼被告知,永远被伦理所包容的“常情”。
我的心灵似乎在沉睡,笔下流淌出的论调与刚刚在意识里倒映的情感并不一致,组织起来的辞藻正在表达一种陌生的意味,也就是说,我无法把握接下来的画风走向。在每个平淡无奇本该安详和谐实则暗波涌动的夜晚,我的梦也找不到了,顺便牵走了我的启发。它们顽皮起来耍着性子,我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唯一丰富多彩的生活片段被掐头去尾,变得破烂不堪,再也失去了沉浸其中的奥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