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搭朋友的车去单位，车行至单位门口，正赶上下班午餐的高峰。人群就像没有组织的流民，四处散开，乱糟糟的，导致车根本没法继续开。有趣的是，尽管人群就在车头前方，距离不足一尺，他们却跟没感觉似的，既不回头看一眼是否安全，也不在乎车跟没跟他们抢道。朋友只好停车等人群走远。
这时，我和朋友讨论起这一现象来。
我说，这是当今老百姓麻木的本质，国民素质的提高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朋友却举了一个例子。他说，有一次他正开车途径某居民区，突然跑来一只狗。他赶紧刹车避让，没想到狗却围着车头仔细打量起来，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可尴尬了。他稍稍踩了踩油门，试图把狗吓跑，但狗无论如何也不走。于是只好按喇叭，不想狗却越发对车感兴趣，索性靠近些，这嗅嗅，那闻闻。搞得他哭笑不得，最终耽误掉不少时间才得以脱身。
我不敢说朋友有任何拿狗作比喻的意思。他举例的目的是想说明，无论对人还是对狗，只要意识还没开化，就不会在意世间的规则或厉害关系。完全可以理解。
事情过去几天后，我和朋友们坐在一起吃饭，聊起美国单方面退出伊核协定的事。大家都很赞同国际社会的看法，对川普此举既不解又不满。我这位朋友向大家讲述一位德国妇女的观点，说是假如全世界的人们都只考虑自我利益，而不在乎他人的利益，将会是多么可怕。言下之意，假如都像川普一般，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世界将无可救药。用作反讽川普的无理取闹。也不知我当时出于何种感想，突然就说，假如人们都充满善意，则不愿表现善意的少数人就更容易取得成功，恐怕这就是川普的逻辑。惹得大家一阵唏嘘，好像我站到了正义的对立面。
后来我想，上面两个故事似乎存在某种联系。但又苦于想不到点子上，难免有点茶饭不思。
直到一天中午，我和这位朋友辩论起善良和邪恶的话题。朋友对善良持绝对的态度，认为人生而善良，且大多数人总愿意用善意行事，因此世界原本是善良的。我的论点则是，自从人类诞生那一天起，善良和邪恶就一直共生，彼此如孪生兄弟，且善良和邪恶往往一念之差，世界也需要多样性，有善良的一面，就会有邪恶的一面。两人争得不可开交。朋友举例说，人和人之间相互帮助，就是善良的体现，也是人类社会能够不断延续下去的基本条件，川普单方面退出伊核协定会破坏善良的根基。我也打了个比方，从市场上买回一条鱼，我觉得应该把鱼放到水缸里养起来，别让它死了，看起来我是善良的，但我的目的是为了吃鱼的时候口味更好。我反问他这是善良还是邪恶呢？
辩论本身并没有多少意义，但却打开了我认识两个故事之联系的意识。那就是人类社会的一致性和多样性的必然。我这位朋友和大多数人一样，在认识事物的时候更强调一致性。在他们的潜意识中，一致性是美好的、安全的、愉悦的、可靠的和善良的。他们往往能从一致性中找到力量和勇气。而像我一样的人们则更重视多样性。我不太相信绝对的美好、安全、愉悦、可靠和善良。我随时都在关注事物的多样性，也不认为那些看似正义或积极的词汇具有某种神奇的正能量。我更愿意相信，所谓善良和邪恶只是人类在后天的一种区分，目的是为了简化认识，但却很容易让人陷入二元论的困扰。
从第一个故事我意识到，人们对于一致性和多样性的理解具有局限性，单纯用善良和邪恶区分事物无法避开利益的障碍。换句话说，一味将善良和邪恶对立起来，就会受到利益因素的干扰，从而看不清真相。与其说农民工没有避让行车的安全和礼让意识，还不如说他们未曾意识到行车对安全和礼让有何利益关联。试想，假如了解到车上乘坐的是某位大人物，他们又该作何反应呢？他们先前的无知当然不可被看作邪恶，那么难道对大人物的反应就该被看成善良吗？
再回到川普执意退出伊核协定一事。如果单纯用邪恶和善良的标准评判，自然可以赚得正义的名声，但难免有自欺欺人的嫌疑。不得不说，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事不关己，人云亦云，作何评论也全凭喜好，没进行过深入思考。不过，美国总统可不是那种对全世界的骂声都不在乎的傻子。所以，当表面的善良和邪恶之声将要掩盖掉事实真相时，有必要提醒人们的就是：世界具有多样性，没有人能逼迫每个人的想法都必须一样。如果不在乎利益驱使的根源，人们可以当川普是个傻子，但是傻与不傻往往只有一墙之隔。
此时，我不禁产生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这个世界，会不会存在着这样一群人，他们看我们的方式，就像我们看农民工的方式一样？当我们在追求具有归属意义的一致性的当下，他们却在寻求差异化的多样性。他们是否在利用我们单纯的对一致性的幻想呢？
我们可以一起怀着善良的愿望期待人类社会越来越美好，但我们却不能不允许邪恶的多样性时不时出来给世人提个醒。
二〇一八年五月十二日 舟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