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在脚下(25)

      第二章  少年烦脑

    第一节    “炮”蹦家鬼

    母亲走了给姐姐的打击是沉痛的。她本来就有胃病,老底子又勾起耒了。

    姐姐一九四九年生人,同共和国一起经历了那百废待兴的困难时期。从小就营养不良。母亲去逝前曾经把她胃痛的毛病将就的差不多了,那时吃啥吐啥,瘦的可怜巴巴的。后来在江西九站魏大夫那吃了几付汤药,在妈妈的呵护下才慢慢好起来。她和母亲的感情比我和妹妹更深。虽然她比我们大几岁,可她懂事,帮妈妈做事,感受着妈妈的辛劳。母亲就是她温暖的怀抱,精神的依靠,学习的榜样。母亲的突然离世,她像抽筋剥骨一样痛不欲生。小哥必定是个男孩皮实,我和妹妹还小,对死的理解还蒙蒙懂懂,哭一会儿就过去了。只有姐姐的心像刀扎似的,一时半会儿也过不出,对母亲的思恋和怀念。她每天都强忍着悲痛,接过妈妈的班,瘦弱的身体在艰难的时候担起母亲遗留下来的生活重担。那时她刚十六岁。

    如今十六岁的孩子还是妈宝,而那时的姐姐就像大人一样,天不亮就起来生火做饭,给小妹妹穿衣服,洗脸,喂饭,还要照顾我上学。白天还要洗衣服,收拾屋子,伺弄园子,一天从早忙到黑。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生活的逼迫,母亲的早逝,兄妹的幼小,怎能不让姐姐在家庭的艰难环境中历练心智,过早成熟懂得了撂理家务,替父亲承担责任。

      母亲曾跟父亲说过,小妹生下来就穿孝服,不知是给咱俩谁带孝呢。小妹也真是的,哭是她表达意愿的最大本能。母亲活着的时候,她天天哭哭咧咧,闭着眼睛拖着长声嚎个没完,牙根那个长。就像树袋熊一样每天长到妈妈身上。非常矫牙,稍有不顺就会哭到嘴唇发紫背过气去,谁还敢招惹她那。姐姐现在依然像妈妈一样,每天把小妹妹背在身上,就是做饭,烧火也不离身。

      那年我刚刚十岁,因为有姐姐,很快就走出了没有母爱的艰难,回归到了从前的境地,我依然是两点一线,每天上学,放学回家就玩儿,没有感到失去了母亲的爱,因为有姐姐的爱迅速填补了这情感和生活上的空白。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和小妹,不让我干一点活,甚至连刷碗捡桌子那样的家务事也不让我伸一把手。有姐姐在身边我的生活没有改变,照样活在无忧无虑的童年里。姐姐不但任劳任怨,还继承了妈妈过日子的好传统。生活过的一点也不比妈妈活着的时候差,甚至还更有姐姐的心劲在里面。

      那年夏天,姐姐买了二尺花布,要给小妹妹做件新衣裳。这是她第一次拿起剪子学着做活。一剪子裁下去却把领窝开在前面,糟了!这可怎么办啊!家里本来就没有钱,再重新买快布料子该多费钱那,她思来想去还得把它将就上,她把这块花布颠倒来颠倒去,真的不知从哪下手。她犹豫了半天终于想出来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把那块布上下颠倒,将领口当下摆,做成一个弯形的开襟,再缝上两个扣子真是别具一格。           

    有一天,市里来了一个照相的师傅,在大道上吆喝着生意,姐姐喊他过来,在我家房山东墙边给小妹留下了人生中第一张照片。

      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抱孩子的,领孩子的,背孩子的,呼呼拉拉一大帮人站在我家院子里卖呆儿,小妹妹那时才四岁,看那么多人不好意思,直往姐姐怀里钻。姐姐在小妹妹短短的头发上扎了一个小毽子,穿的就是那件自我创意,获得自己给自己颁发专利证书的花衣裳,脚上穿的是一双朝鲜族女孩的胶皮瓢儿鞋,羞哒哒的留下了一张值得永远回忆的记录。它铭刻着逝去母亲的时间,也诉说着姐姐成长的历程。

妈妈去世的第二年,姐姐承担起妈妈的责任。小妹四岁了穿着姐姐做的新衣服,留下了人生中第一张景像。

      时间过的好快呀,母亲离开我们都三个多月了,这期间,姐姐秉承了母亲坚毅、忍耐、勤劳、干净的性格,将这小家小院儿收拾伺拢的一尘不染,井井有条,谁不夸奖姐姐是一把过家的好手。

      春节前腊月二十八的晚上,姐姐请来七八个邻居帮忙包冻饺子。这也是满族人的习俗,包好的饺子,蒸好的粘豆包,都要冻实撑,放到缸里备着正月食用。

      父亲赶早就去市里办置年货,像冬季里稀罕的青菜,冻梨冻柿子,花生瓜子,这都是过年不能缺少的,特别是孩子们期待的,红头绳、五彩稠、绒花、小鞭二踢脚啊和呲花更不能缺少,如果钱充足还可能给我们扯块花布,做件新衣裳。

    父亲还没回来,小哥是生产队民兵排长,每天都很晚才回家。家里只有我们姐仨。邻居们来了以后就下手帮着姐姐和面,活馅儿,擀皮,包饺子,那时大多就是酸菜,白菜两种馅儿,而且是菜多肉少。家里不过年过节,没个大事小情也舍不得烧的太多,屋子里很冷,姐姐屋里屋外忙活,大家七手八脚边包饺子边唠闲嗑说瞎话,二十斤面的饺子,用了不到两个多点就包完了。正在这时,父亲回来了,大包小瘤买了很多东西。进屋看到邻居都过来帮忙,屋子又那么冷,脸子挂不住了,感觉很对不住大家。立马就生气了,老毛病又犯了,小豆腐开始磨叨起耒,“这么多人来帮忙,也不烧一烧屋子,炕这么凉,又不是没有柴火没有煤,就是懒啊!”边说边赌气囊嗓的点火烧炕,架上柈子添上蛟河块(煤的一种)。邻居们看到父亲生气了就打圆场,“谁家都这样,不过年不过节的,烧一口就够了,干活一点也不冷,越干还越热乎!”饺子包完了,帮忙的邻居陆陆续续都走了。我和姐姐看到父亲生气的样子很害怕,尤其是姐姐心里特别委屈,干了一天的活,剁了一天的饺子馅,累的腰酸背痛,得不到一点表扬,还遭到一顿批评。心里特别难受,又想起了死去的妈妈,有妈妈活着自己能受这样的委屈吗。钻进被窝就偷偷的哭起耒,我看姐姐哭了,我也哭了,就摇着姐姐的胳膊说“姐姐别哭了,明天就过年了,也许爸爸给咱们买好东西了呢。”姐姐也不吱声,就在那抽抽噎噎。毕竟都是孩子,过了一会儿,也就都睡着了。父亲还在烧炕,这时小哥回来了。他爷俩睡的最晚。他们刚身子粘炕,还没等睡实诚,我突然大声哭叫起来。从被窝里爬出耒炕上地下乱跑乱叫,不一会儿小妹也嗷嗷大哭,而且开始呕吐。紧接着姐姐也开始哭,说头疼要下地,还没等爬起来就一头栽倒在炕上,也哇哇的吐起来。说话也语无伦次。我们姐仨就开始折腾,一会哭一会叫,这下可把父亲吓毛了,他没见过这种事情发生啊!感觉整个屋子都渗的慌,刚才还好好的,才睡这么一会儿觉,梦见鬼啦!想到梦见鬼了,他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儿,赶紧披衣下地慌慌张张地对小哥说“胖小子(小哥小名)快!快去把我兜子里新买的鞭炮拿出来,是,是你妈回来了,过年了,不放心你们这些孩子啊!是回来看孩子的。赶紧放鞭炮将她撵走”。小哥把炮竹和火柴递给父亲。只见他双手哆嗦的怎么也划不着火。还是小哥划着一根火柴从一挂鞭炮中抽出一个小鞭捻点着了,只见火花一闪,啪的一声响,振的窗户直呼闪,噼噼啪啪的响声震耳欲聋,我们姐仨照样不清醒,哭的哭,叫的叫,吐的吐,闹的闹,屋里成了烟筒,一片狼藉。父亲对小哥说“放,接着放,别间断。”屋里浓烟滚滚,父亲披着单薄的衣服推开房门,顺手操起一把条扫东一耙子,西一扫掃,漫无目标的在空中乱舞。边挥舞,边划拉,边急促的哀求“孩子她妈,过年了,我知道你想孩子们,看一眼就行了,快走吧,缺钱我再给你烧点,你就放心吧,我一定能把孩子们拉扯大,你不用惦记,别再回来啦!快走吧!孩子们太小,可抗不起折腾。你就饶了我吧。没有你的这个年,我都把年嚼固备应当了,你看看就放心吧,快走吧!快走吧!”屋里的小鞭一直在叮当做响,满屋子蓝烟,满屋子臭气,父亲和小哥像舞台上的两个丑角出尽了洋相。炕上还有三个狂魔乱舞的观众配合。一场自编自导自演的闹剧在年三十儿前入情入景的上演着。

    也许是爸爸的真情感动了妈妈,她放心的走了。也许是小哥鞭炮声响把我们的迷魂从遥远的地方找了回来。也许是廠开的门窗透入了新鲜空气,唤醒了昏迷的姐妹仨。总之,近小两个时辰的折腾总算平息下来。姐姐不哭了,我不跑了,妹妹不吐了。这父子俩已经精疲力尽了。小哥关好房门。灶里的煤早烧落了架,屋子里更冷了。父亲重新给我们姐仨盖好被子,问姐姐感觉怎么样?姐姐说头疼头晕,浑身没劲儿。刚才发生的什么事儿,我不太清楚了只觉得头沉想睡觉。小妹哭了一阵也睡了。等父亲安顿好,天也就快亮了。

    早上,小妹就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照样起来玩儿。我有点头晕。可姐姐却病倒了,浑身疼,还恶心。父亲让小哥赶紧起来,去后街请刚回乡的退武军人张世玉。他虽然不是大夫,但在部队当过卫生员。

      不一会儿,张世玉就来了,问了问情况,又瞧了瞧姐姐和我的现状,父亲忙着对他说“世玉啊,你看看她们是咋的了,昨晚无缘无故的这姐仨一起闹腾,可把老叔吓坏了,我心思可能是你老婶儿惦记孩子回来看看,就让胖小子放鞭崩一崩,可是秀芬和景仙也没好。你说是咋回事儿啊!”张世玉笑了笑对父亲说“老叔你真迷信,人死如灯灭,哪有什么鬼神儿,我看是煤烟中毒了。你想啊,你那么晚才烧炕,正好她们在睡觉。”父亲说“我和胖小子咋没中毒?”“你俩睡的晚才没中毒。”“那现在可怎办呢?”“没有啥好办法,过一两天就会好的,多亏你把门打开了,不然后果可不敢想象….。

      小哥不知道从哪儿弄来几个红苹果,这对于我来说,那可是太稀罕的东西了,长这么大只是在年画里见过,没想到今天看到并拥有了这么美丽的苹果。小哥手拿着苹果在我眼前晃,用苹果柔我脸,我高兴的爬起来,一把夺过小哥递给我的苹果。用小手摸着体会着它那丝绸般的光滑,把它放在鼻子下,贪婪的嗅着它的香气,张大嘴巴使劲的呼吸,生怕喘气慢了气味会跑掉一样,苹果咋那么红呢,红红的皮儿里,隐约还能看见道道的金丝线,我把那个苹果捧在手里,翻过来看掉过来瞧,就是舍不得下口,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拥有红苹果。也是第一次尝到它甘甜清香的滋味儿。

      小妹抱着苹果满炕跑着,她欢快活泼,自己玩的很开心。小哥拿着苹果来到姐姐身边“快起来吧,别总趴着啦,到外边走一走头就不晕了,你看小妹妹都起来了,你也要点强,起耒吧。”姐姐说“我浑身疼,头晕怕摔倒。”但她还是挣扎着穿上衣服靠着柜子坐起耒。双眼皮乏力的下垂,脸上白中泛青,一夜之间,仿佛老了许多。

      父亲做好早饭,看到三个姑娘都起耒了,他绷着的脸露出了笑容。从兜子里掏出了三双颜色不同,样式不同,大小不同的棉鞋,放在我们仨面前,我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三双鞋。姐姐的是黑色大绒面,鞋面中间掐一个黑皮条,旁边拉锁,半高跟,做工精致,款式新颖,如果姐姐穿上一定是婷婷玉立的美少女。给我买的那双是黑烫绒面带卡子棉鞋,前尖后跟包有皮子,前尖的皮子还是桃形,即大方又结实,最符合我跑跳玩耍。小妹妹那双是红花烫绒五眼棉鞋,小巧玲珑,结实耐磨。这三双各有千秋特色分明的鞋,是妈妈不能和我们一起过年,爸爸带着对她的思念,用心挑选送给孩子的过年的物礼,我们过去没穿过也没见到过这么样式美观的鞋,爸爸真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我和妹妹高兴的手舞足蹈,病顿时消退的无影无踪了。

    姐姐此时对什么都没有欲望,心里没有像我们那样喜悦,她很沉重,心里想念的还是妈妈,姐姐没有掉泪,但目光里分明能够感觉到她内心在隐隐作痛….。

        姐姐在那种痛彻心扉的思念中度过了母亲去世的第一个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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