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犁之境》第五章

第四章

韩家人的到来,改变了龙王庙的命运,也改变了苍山的命运,同时也改变了白烨的人生轨迹。

几个月后,由国内历史及考古界十余名专家组成的调查团队来到苍山,实地踏勘龙王庙及青龙潭遗址,专家建议立即修缮古迹,并申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同时县里出资,着手修建苍山的第一条步道。至此,云雾缭绕,人迹罕至的苍山之巅告别了与世无争的宁静和神秘。

陆陆续续的有施工人员进驻龙王庙,忙着为亭脊粉刷油漆,护墙补砌岩块,往日除了暮鼓晨钟,只闻鸟兽虫鸣的龙王庙一时间喧嚣起来。

白烨很高兴,因为香火旺了,有越来越多慕名而来的居士供养他们,他还得到了一双崭新的布鞋。可师父并不高兴,他日日去后山青龙潭面壁静思。一日晚课之后,师父留下白烨,问他可想回家。白烨讶异地看着师傅,讷讷地问:“可是徒弟做错了事,师傅要赶我走?”

“唉。”师父一声叹息,“该来的总要来,该走的总要走。此处已不适宜修行了。”

白烨不明白,不是变得越来越好了吗?师父怎么反倒唉声叹气。直到有一日,他看到考古小组的专家把师父的那柄游龙剑小心翼翼地收纳进了盒子运走,说是这柄剑的考古价值非同寻常,要取回去做进一步研究。白烨不懂得什么价值,他只知道这柄剑确实非同寻常,那一日师傅为韩贤知开坛作法他昏倒了,所有人都以为是他阴气过盛,元阳耗损。其实他一直没有说一个细节,那夜法事闭,他看到静卧在法坛上的游龙剑有异动,伴着那异动的是一阵红光直逼他而来,紧接着他就失去了知觉。事后他也曾疑惑,但再看那剑架上通体乌黑的游龙剑,他想,那异动中的红光许是自己元阳不足时出现的幻觉。

师父曾说过,此剑乃上古神器,相传为陨石所铸,为苗人祖先阿普蚩尤所用,蚩尤被黄帝处死后身首异处,那首级所化怨气便被封印在这把剑内。传说此剑于秦孝公时期有一次现世,后销声匿迹,辗转于苗王手中,乾隆年间,苗王将此剑献予清帝,师傅的先祖有幸得见。后大清亡,乱世飘摇,此剑踪迹也随波逐流,石沉大海。直到抗日战争爆发,据传曾有道友在湘西一赶尸匠手中得见此剑。静虚真人祖上世代承袭奇门遁甲之术,这奇门遁甲为道家玄学,分法术和占卜,效力于朝廷的道派擅用占卜观象,而民间各派中盛行法术,其中有一支“湘西赶尸”,就是起源于这茅山道术一派。相传最早的赶尸是蚩尤命令阿普军师把战死的尸体送回故里,军师装扮成阿普蚩尤的模样,站在战死的尸体中默念咒语,尸体就会站起来跟在阿普蚩尤的“符节”后面行走。所以昼伏夜出的赶尸匠手中的蚩尤剑并未引起过多瞩目。静虚真人上山入道之时,这苍山上曾有一位老道长,这位真人此前曾在河南归谷山修道,相传那归谷山即是当年鬼谷子的隐居之处。这位道长羽化前将此剑传于静虚,并告知此游龙剑即蚩尤剑,之所以改其名为游龙,一是为避世,二是因其上刻有饕餮龙纹。

师父曾说此剑要传于承他衣钵之人。白烨看着那被抬走的神剑,心里想的是,不知它还能不能回来。

剑迟迟未归,姑姑却上山来了,和她一同来的,还有白烨已三年多未见的阿爹。白烨看着眼前那个黑瘦的男人,眼眶青黑,面颊凹陷,胡子拉碴,这是阿爹吗?那男人俯下身,哆嗦着手想抚摸白烨的头,白烨本能地闪退,不!这不是他的阿爹,不是!他头也不回地飞奔回房间。然后,他听到了门口的敲门声。

“师弟。”是木子师兄,“师父让我来唤你,师父说了,我们迟早都得下山,这里以后会来很多新人。我阿爹阿娘也快来接我了。”

“不!我不走,我不下山。” 白烨躲进被子里。

吱呀一声,门开了却没有脚步声,是师父,白烨从被子里露出眼睛。

“跟你阿爹走吧,总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师父,我不走,我舍不得这里。”

“烨,记得自己是龙王的儿子,龙四海为家。沐苍生润万物不为草木生情。”师父递给他一个锦囊和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红布包,白烨从被子里钻出来,接下,打开。锦囊里是一道护身符和一小团女人的头发。红布包里是一叠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白烨还没有花过钱,但他知道钱,香客们偶尔会在功德箱里随喜。这钱可真破真脏啊,一张张全皱巴巴的,有几张一分钱黄的都发黑了。

“这头发是你阿娘的,和符放在一起,随身带着将来会护佑你。这钱是你阿爹当年给你治病的血汗钱,我不收,他就塞在墙缝里。你收好了。”师父说完转身欲走,临了又留下一句,“记得他是生你的阿爹,给你命的人。”

白烨看着左手的头发,右手的钱,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阿娘,阿爹。”外面的世界,是那个周美诺故事里的世界吗?白烨吸吸鼻子,用袖管抹去眼泪。

白烨要下山了,背着他来时的包裹,这包裹里多了三件重要的东西,包着阿娘头发的护身符,阿爹给他救命的钱,和周美诺缠在他发髻上的红绸丝带。

临走前扣别龙王,拜别师父。

“为师还有两句话要嘱咐你。”静虚真人扶起给他磕头的白烨,“记得,尾龙骨有母斑之人可交。”

尾龙骨有母斑之人,白烨想那不就是木子师兄嘛。

静虚真人望着他的一脸稚气和虔诚,欲言又止,这第二句“手心里有青龙煞之人需避”生生的给咽了回去。天机不可泄露,这世间事岂是他能左右,该躲的躲不掉,顺天应命吧。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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