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事态发展的越来越严重，黄安决定去好好“收拾”一下那个家伙。

小玉一连有好几天没敢走那条路，不过黄安对自己很有自信，她不觉得柳树林里的家伙有多可怕，即使他真的很可怕，她也无所畏惧。

果然，走到桥头上的时候，柳树背后隐约有些动静。黄安回头看了看，确信没人跟着。忽然，柳叶动了一下，有个黑影往反方向去了。黄安拨开柳叶，悄悄跟上去。那个人走的很快，但是黄安很快地追上去，给了他一脚。

“哎呦~”他脸朝下倒在地上，但仍挣扎着要起来。

她毫不客气地又补了一脚。

“好汉饶命！”

“让我看看你是谁？”她揪着那个人的衣领把他的脸扳过来，那个人的脸型——说不上是什么脸型，他的脸上圆一块方一块，像个不规则图形，肤色很黑，像被烟熏过，眼睛不大，鼻梁很塌，鼻翼两边冒出许多油。

这个人是那天在药铺里遇到的伙计小柳，他的长相和身上的气味很容易辨认，然而他并没有认出黄安，因为他上次只是在看小玉。

“你是柳下惠呢？还是柳下跖呢？”【注】黄安嘲讽地看着他。

小柳开始并不知道是谁袭击了他，此时他才借着树叶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点光看见眼前的是一个和小玉差不多大的姑娘。

“你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偷袭小玉？你的同伙呢？”

“姐啊，你听我解释。我没想吓她，那天是我看到有个人跟踪她，我就想把他吓跑。”小柳站了起来，但他仍然很矮，脸上的五官因为痛苦显得很扭曲。

“那么说那个人不是你的同伙了？那你为什么天天守在这？”

“我····我是想保护那个女孩。”

“她都被你吓的不敢来了。”

“她的钱包还在我这。”小柳嘀咕了一句。“我真不是劫道的，我还想着还给她，又不知道她住在哪。”

“交给我吧，我给她送过去。”

小柳看看黄安，显出很失望的表情。

“你不用打她的注意，她有男朋友了，在大庙里。”她本想说大学，说完这一句，她又想到校门口横幅上的字应该是“届”和剃了光头的小关的模样——他的头发本来像毛刷一样立着，便轻轻笑了一下。

“那你跟我来拿吧。”小柳转过身，用小短手揉着后背。

小柳走在前面，黄安跟在他身后，渐渐地，她发现他是在朝桥下的方向走。

“我警告你，你别想耍我！”她起了疑心。

“我的家就在底下。”

河岸是一个平缓的坡，长着很高而直的杂草，因为荫庇在柳树的枝条下，显出暗绿的颜色，他们推开杂草，不时惊扰起一些飞虫。一条小路上的草被踩的很光，露出了黄褐色的泥土，小柳就沿着这条曲折的小路走下来。

黄安看见了小柳所说的“家”，一个搭在桥洞底下的窝棚。旁边的地面上散落着不少诸如塑料袋饮料瓶之类的垃圾。

那窝棚的形状——差不多就和主人的脸型一样，圆一块，方一块，很不规则，而且又脏又黑。构成窝棚的材料也各不相同，木头、石头、砖头、水泥块、麻袋、破布、渔网等等。窝棚的顶上落着一对麻雀，生着红锈的烟囱上冒着一缕青烟。

小柳拉开了那扇破烂的木门，惊散了那对麻雀，门后露出一张用麻袋做成的，污迹斑斑的门帘。黄安小心翼翼地撩起门帘，不想让灰土沾在自己身上。

窝棚里的景象并不别外面好多少，不过也算是别有洞天。地面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像有生命似得围着你的脚跳舞；墙上糊着一层发黄的报纸，不只是单纯因为老旧，还是被烟火熏出来的；屋里没有灯，也没有窗户，因而显得特别黑，进去之后要适应好久才能看清；整个窝棚里并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旧钢丝床，一张只有三条腿的桌子——用碎砖头垫起来，两只小板凳和一个木制衣架。

“你坐啊！”小柳咧开嘴笑了，他的脸很黑，因而显得牙齿很白，在一片黑暗中像个白月牙。

黄安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一只小板凳上堆着一些破衣服，另一只大一点的小板凳（甚至还有靠背）上，放着一只洗脸盆，盆里放着一些毛巾、水杯和香皂盒，板凳底下也摆着一些瓶瓶罐罐。

“这些我是我的。”小柳把脸盆抱下来放在地上，然后用毛巾擦了擦凳面。即使他这么说，别人也会怀疑他是否懂得清洁自己。

黄安在板凳上，虽然凳面已经被小柳擦成了一个大花脸。小柳也坐到了自己的床上，钢丝床响了一声。

“小玉的东西呢？”

“我···我找找。”

小柳脱去了外衣，挂在衣架上，衣架上已经挂上了不少东西，小柳的人造革背包和在药铺穿的白大褂，以及一大堆用过和没用过的塑料袋。仅仅是那一串塑料袋，就已经很富有艺术感，一只红，一只黄，一只绿，像个交通指示灯，都由各自所盛放的食物染成。小柳翻出了小玉的钱包，然后他又有了新的发现——一只做早点用的韭菜盒子。

小柳把钱包交还给黄安，然后坐在一堆发黑的被子上，被子的边都已经被磨得发亮，像是铁打的。小柳开始啃韭菜盒子，并且脱去了鞋，露出黑胖的，没穿袜子的脚。

“谢···谢谢。”黄安觉得自己的表情已经变得不自然。她端详着小柳，他的牙依然很白，但已经不太像个月牙，因为牙缝里塞了一根韭菜，他坐在一堆肮脏的被子上，挺着黑而圆胖的肚子，像一尊生铁佛端坐在铁莲花上。

“我告辞了。”黄安起身，她感觉自己踢翻了什么东西，一开始她以为那是靴子，但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小柳的袜子，经过长时间的穿着，已经何以站立在那里。

“等一等！”小柳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把吃了半个的韭菜盒子扔在面前桌子上的一个铁盘里，然后回过身去，在已经看不出颜色和质地的被褥里翻找着。他的半个后背，从布满油渍和汗渍的发黄的白背心里露出来，黑色的皮肤上隆起了三个小痤疮，颜色发红，像一个个小火山口。他在枕头旁边的一个小纸盒里拿出了两张名片，郑重地用油手递给黄安。

“一张就足够了。”黄安并没仔细看名片上写了什么。

“那张···可以送给小玉嘛。”

黄安终于逃离了窝棚——一个像猪窝一样的地方，还有那个像污泥里的小猪一样的男人，他的皮那么黑——不知是脏还是黑，被白大褂衬托得更黑，患者们吃了他的药估计要病得更重。她试图说服自己，不应该这么轻视他，小关看不起她的时候，她不也是不高兴吗？大概单身汉的房间，都会不那么干净和整齐。他的窝棚，不仅脏乱，气味也很难闻，不比下水道口好些，黄安对下水道很熟悉，有一次他们忽然被“仇人”追杀，于是被父亲安排躲在下水道里好几天。

小关是胆小的，假如那天是他和小玉在一起，说不定还会扔下小玉逃跑呢。但是如果小柳真的做了小玉的男朋友，也不见得就比小关更好。

黄安已经走出很远，回过头去又看了窝棚一眼，棚顶又落上了麻雀，带着铁盖的烟囱像个大蘑菇似得立在那里。

【注】柳下跖即盗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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