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拼爹拼娘拼颜值的时代,是幸运,也是灾难。有爹可拼、有娘可靠、有颜值可比的都划归进了幸运阵营,对于像我这样的三无分子,无疑就是难以招架的灾难。
生为三无分子,怨不得天,怨不得地,只能怪自己投胎选错了时辰。可是那能管什么用?既然哭天喊地无用,喊爹骂娘无门,那就只能一切都靠自己。多么简单的道理,我却耗费了三十多年,才逐渐悟出其中的门道。
所幸,教育程度不高的爹娘深知学习才能改变命运的道理,本人虽不才,倒也跌跌撞撞拿下了专科文凭,毕业后混得了铁饭碗一只,好歹能养活自己;虽说颜值不高,未能爆表,却也没有丑到家喻户晓。正所谓,比上不足,比下还算有余。
我应该很知足,偏偏生就一颗凡事追求完美的心。有句话这样说:丑可以是一时的,矮,却是一辈子的。历经坎坷,摆平诸多障碍困扰,以为胜利就在眼前,遂狂奔上前,孰料等待自己的,竟是万丈悬崖。生而为鸟,却不具备冲上云霄的双翼;坚韧了羽翼,又有牢笼囚身;为了自由披荆斩棘,却悲哀地发现,离开了安全区域,与生俱来的生存本能早已消磨殆尽。钝刀子割肉,多么痛的领悟!
痛意悄然隐退,缘于公交车上的一幕狠狠击退了我的对影自怜。
那对夫妻上车时,我原本是昏昏欲睡的。有人让座,听声音人已步入中年。
“谢谢,还是你坐吧。”有个男人搭上了话。
“不用,还是让她坐吧。”这应该是主动让座的好心人了。
“你坐吗?”男人问。
我有些好奇,难道不是给这个男人让座吗?视线寻着声音追踪过去,车厢里乘客不算多,但也座无虚席,只有三个人站着,一男两女。男的右手扶着栏杆,左臂的袖子……竟是空的!他身边的女乘客身高只有他的一半左右,看背影也能知道不是孩子,而是成年人。空座旁边站着一位中年妇女,想来,就是她给让座的了。
问题有了答案,那个身高还不及儿子的女人摇了摇头,她侧过脸时,我看到她戴了耳机。
让座的大姐打算说服她眼中的弱势群体:“坐吧,我马上就到站了。”
答案依然是摇头。
儿子碰了下我的胳膊,示意我看那个身高特殊的乘客。他很好奇,明明是一张成年人的脸,为什么身高还不及8岁的他?我轻声告诉他不要盯着人家看,那样不礼貌。他点点头,没再追问什么。
男人往后门的位置挪了几步,他的妻子也挪了过来。一对特殊组合就这样站在车厢里,执拗地拒绝了好心人提供的帮助。我的视线在他们身上停留了几秒钟,好奇女人为什么非要如此执着。女人似乎感应到身后的视线,转过脸来看了后边一眼。我赶紧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盯着人家看。
公交车进站,有人下车,出现空座。女人走过去,坦然落座。男人依然站在后门位置,用唯一的右手抓着栏杆。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这对夫妻要的是平等,而不是施舍。虽然有别于常人,但他们的自尊心并不低人一等,他们也想和其他乘客那样,遵循先后次序,先到的有座,他们来得晚,当然就要遵守乘车法则。难怪让座的大姐几次三番地邀请,女人都执意不肯入座。他们不把自己当作弱势群体,尽管他们确实比我眼中的正常人少了点什么,可是他们的心里一无所缺。
公交车开过了五、六站,女人来了后门的位置,右手抓着栏杆,看样子是准备下车了。车停稳后,夫妻俩一前一后地下了车,谁也没帮谁,都只是靠自己。
坐在门后第一排的座位上,我目送他们下车,公交车启程继续前行。
儿子问我,为什么那个人那么矮。我告诉他,那是因为天生的一种病,导致人无法长高,但这并不是阿姨的错。
不管别人怎样看,我相信,那对夫妻不需要同情,他们只渴望理解。
在那之后,我终于原谅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