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新衣服,好吃的,春节里最让人期盼的还是重头戏压岁钱。
而这些金贵的压岁钱小主们,矜持地待在大人们布兜的闺房里,终得千呼万唤才肯出来,这千呼万唤的把式就是拜年了。拜年是春节这一场大戏的开场,大人们握着压岁钱,想方设法地逗乐孩子,孩子们盯着压岁钱,绞尽脑汁。但是这一环节,对我这样笨拙的孩子来说,比期末考试都叫人紧张。
大年初一,妈妈早早叫我起床,给我编上好看的辫子,扎上新买的头花,穿上新衣服,爸爸则忙活着屋外的一切杂活,一家人都收拾利索了,我们就一起出发去村子里的姥姥家。我家那时候住在村外的山底下,距离村子还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我喜欢去姥姥家,因为家里住得实在太偏远,平日上学都要独自行路,进了村子就好像见了日光。此时,我们一家子走着,我兴奋得拽着爸爸妈妈的胳膊,可是这心里还时不时地蹦着心事,就是想着待会儿到了姥姥家,该怎么拜年呢。
心盼着脚下的路能更长一点,然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姥姥家的大门口。
一进屋,盘着腿儿端坐在炕上的姥姥姥爷冲着我们说一句来啦。爸爸妈妈先问了好,我们来得早,屋里还没有几个人,小弟还在炕上磨蹭着穿衣服,电视里的中央一套正在放着早间新闻,这是姥姥姥爷早上必看的节目。我们一家坐在靠墙的凳子上,我感觉到我的腿在发抖,我不停地调整姿势,内心在斗争着,这一句“过年好”就像一根鱼刺,卡在嗓子眼里。大人们也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心里都在琢磨这拜年的戏码该何时上演,第一个出场的又该是哪个孩子好呢。
很快,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屋子里的观众多了起来,可以开始了。于是,大家对准了最小也最调皮的小弟,“胖小子,你这准备得该差不多了吧。”只见弟弟直溜溜的眼睛还有点惺忪,“啊?准备好啥?”“不给你姥姥姥爷拜年啊。”弟弟害羞得乐了,一头倒在姥姥的怀里,撒起娇来,大家开始渐渐进入状态,屋子里也热闹起来了。“姥姥,姥爷,过年好!”喊完以后,小弟又羞得钻进姥姥怀里。“这就完了,那哪行啊。不行不行,这太便宜你了啊。”“对啊,钱哪那么好赚呢。怎么不得磕个头!”大家叽叽喳喳地说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多,小弟扑通跪下,响亮得连磕了三个头。大家哈哈大笑,满意极了。姥姥姥爷也乐得牙床都露出来了,摸着小弟的脑袋又爱又心疼。
这会儿,四姨一家也到了,一进屋听到满屋的欢声笑语,四姨的大嗓门就先亮了一嗓,”干啥呢,这么热闹。”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把情况讲述给四姨,四姨看着小弟也乐了,转而瞅向她家的小孩,“彦奇,赶紧的,看你表现,可不能输给你小弟啊。”彦奇大大方方地站在屋子中间,对着姥姥姥爷,深鞠一躬,声情并茂地喊着“姥姥姥爷,过年好!新的一年,祝您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长命百岁!”大家纷纷鼓起掌来,表扬着她的聪慧,四姨这时坐在炕边,背靠着炉墙,两手抱着,露出严肃的笑容,不过嘴里说着“太没有创意了啊,在家说得比这好啊。”彦奇一下子就低下了头来,气势灭了一半,恹恹地走到一旁。
大人们的兴致就要淡下去了。可是我还没有起身,爸爸坐在一旁笑着,一边偷偷用手点着我,我的双腿如同灌铅一般,就是抬不起来,这一刻太煎熬了。算了,索性就豁出去吧,完事了就可以去玩了,我默默给自己解压。大人们也该注意到我这个演员了,“岩岩,拜年了吗。”大家都瞅向我,“那都来一上午了,也不吱声。”姥爷抽着旱烟嫌弃着我的胆小,我低着头走到中间,对着姥姥姥爷说了声过年好。大家都不乐意了,“听不着啊,这说得好不好的,总得听着啊。”我又大声地喊了一遍“姥姥,姥爷,过年好!”姥姥看出我的窘迫,给了我红包,我迅速地拿过撤回了凳子上,爸爸妈妈的眼神好像在说那句“完蛋玩意,一点也不闯实”。
孩子们拜过年,这个开场戏就要接近尾声了。接下来就像是自由活动,大人们开始互相拜着,人越聚越多,有不认识的亲朋好友也来了,这时候大人们往往会喊着自家孩子来认人,有的时候爸爸会告诉我这个从来未见过的人该称呼什么,但是也有时,爸爸妈妈会考验我,不告诉我,我往往会不知道该叫叔叔还是大爷,阿姨还是大娘,索性我一律都管男的叫叔叔,女的叫阿姨,这时爸爸又会说我笨得要死。
拜年真是一个伤脑筋的事情啊。
但是好在可以收获许多压岁钱。出了姥姥的屋,我们几个小孩就凑到一起,互相问得到了多少压岁钱,胖小子最小,固然得到的比较多,但是彦奇嘴巴甜又聪明,也会多要出来一些,就我最实在,还是老大,相对就不那么乐观了。
这个日子里,人人分工明确,男人们分散在各个屋子里打麻将,打扑克,女人们则到厨房开始筹备食物,小孩子到处乱窜。屋子里聚满了人,烟味,饭香味,缭绕在空气里,我们有时会躲在大人们的背后看他们打麻将打扑克,时不时小心地掀开桌布下的钱,我们往往会站在打牌厉害的大人那儿,他们赢钱了,心情好,让我们说两句拜年话,就会给我们钱买好吃的。彦奇总是能混到钱,她就会在老实巴交的我和小弟面前炫耀,我和小弟就不理她。
有一次,我们看见彦奇围着一个叔叔,夸赞他,还撒着娇。不一会儿,那叔叔带回一大包糖果回来,只见彦奇蹦高地抢过那包糖果,一打开,全是喔喔佳佳奶糖。我和小弟馋得直咽口水,她问我俩吃不吃,我说不吃。
小弟拉着我嘟囔着说,“大姐,我想吃啊”,我劝他别那么没出息,我想到厨房还有好吃的,让他去寻寻。他溜进厨房,一会拿着一大块热气腾腾的肉出来,我俩特意到彦奇能看到的地方吃起来,过一会儿,彦奇就过来,把一袋子喔喔佳佳给我们,我们看她那么诚恳,就接过袋子,吃了起来,转而就破涕为笑了。小弟也把他拿的肉给彦奇吃,我们吃出馋瘾了,就哄着弟弟再去厨房拿一块,后来弟弟跑了几次厨房之后,就被哭着撵了出来,我们问咋啦,他说我妈不让我拿了。
小时候的年真是有趣极了,一年到头来,最叫人乐呵的时刻,就像人间天堂般美好,然而这美好的日子总是变化多端,当我念到小学五年级,我家就搬出了村子,往后的每一年春节都再也找不到那些趣味了,而每逢再看到喔喔佳佳糖纸的时候,也总能想起那醇香的年代里宝贵的情谊。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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