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 | 木头人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好热。衣柜里又闷又热,仿佛火在燃烧,弟弟的汗水湿透了背心。

这是姐姐发明的新游戏捉迷藏的木头人。弟弟最爱捉迷藏,总能将自己藏在家中不为人知的角落,让大家忽略自己的存在。姐姐最爱玩木头人——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弟弟不爱玩木头人,姐姐总是耍赖皮,当他说出咒语变成木头人一动不动的时候,姐姐会偷偷去写暑假作业。他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这么做,大概是因为暑假作业比玩游戏更有趣吧。弟弟不懂,他还小,没上过学,没有属于自己的暑假作业。

他缠着姐姐玩捉迷藏,姐姐却只想偷偷写暑假作业。于是,姐姐发明了一个新的游戏捉迷藏的木头人。一个人藏好后,念出咒语: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然后,这个人就会变成木头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说话,更不可以动,直到另外一个人找到他,轻轻拍一下他的肩膀,魔法才能解除。

弟弟藏在衣柜里,小声念出咒语,变成木头人。粗暴的踹门声传来,外面的人骂骂咧咧。父亲回来了,他又喝醉了。

姐姐没有开门,她喊了一声,藏好了吗?弟弟没有回答,因为他已经藏好了,并且念出咒语,现在是木头人,不能说话不能动,这是游戏规则。

钥匙哗啦哗啦的响声,插钥匙的声音传来,试了很多次才捅进锁眼。钥匙没有转动,啪的一声门开了,是姐姐打开的。

爸爸打了姐姐一个耳光,弟弟在衣柜里听到了清脆的声响。他蜷缩在又闷又热的衣柜里,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打了一个寒颤。

你在干什么,这么久才开门?

爸,我正在厨房里煲汤,没有听到。

我不是你爸。

养父为大,你就是我亲爸。

你做的什么汤?

胡辣汤。

天这么热,喝什么胡辣汤!

爸,喝一碗吧,能解酒。

好不容易才喝醉,解什么酒。滚!

天气很热,父亲回屋睡觉,胡辣汤放在餐桌上很快就凉了。他打的那一巴掌让姐姐的脸一直火辣辣地疼,好像有火在燃烧。

姐姐找到藏在衣柜里的弟弟,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魔法解除,你自由了。她把弟弟抱了出来,轻轻地放在沙发上。

弟弟饿了,姐姐去厨房帮他煮面。他看着餐桌上的胡辣汤,想先喝两口垫垫肚子。可是,那个味道着实难闻,他捧起碗的时候犹豫了。姐姐在厨房里看到,气冲冲跑出来打了弟弟的手:不许喝。

姐姐很凶,弟弟吓哭了。姐姐赶紧捂住弟弟的嘴巴,怕他吵醒爸爸。她轻声安慰弟弟说,弟弟乖,面一会儿就煮好了,我们不喝胡辣汤,胡辣汤一点都不好喝。

弟弟点了点头,眼泪收了回去。姐姐一点一点松开手,弟弟说,姐姐,以后你能不能不做胡辣汤了?那么难喝,我一点都喝不进去。

姐姐说,那你想喝什么?

弟弟说,我喜欢喝酸梅汤,夏天应该喝酸梅汤。我爱喝酸梅汤,甜甜的,酸酸的。

姐姐说,好,我答应你,给你做酸梅汤,但是以后再也不能碰胡辣汤了,听到没有?

弟弟点了点头。姐姐把餐桌上的胡辣汤端走,整碗倒进垃圾桶里。

原来,姐姐也不爱喝胡辣汤。爸爸不喜欢喝胡辣汤,姐姐不喜欢喝胡辣汤,我也不喜欢喝胡辣汤,我们一家人都不喜欢喝胡辣汤。不对,还有妈妈。或许,妈妈喜欢喝胡辣汤。可是,妈妈好久都没有回家了。没有人知道妈妈去了哪里,就连爸爸也不知道。或许姐姐知道,但是她从来都不说。

弟弟知道姐姐一个秘密,她的抽屉里藏着一个铁盒,铁盒里面有一个红色的小手机。手机平时关机,只有周六晚上才会开机,弟弟能听到开机音乐。

周六晚上,姐姐拿出手机,将自己反锁在卧室里,用很小的声音打电话。弟弟趴在门上偷听,他听到姐姐一边哭一边说:求求你,快回来吧,我活不下去了,求求你,快回来吧。

之后便是姐姐呜呜的哭声,再也听不到别的话语。弟弟还想听一会儿,可是他最喜欢的动画片开始了。他乖乖地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很快便将姐姐呜呜的哭声,还有电话那头到底是不是妈妈的猜测全都忘掉了。

他只记得姐姐又挨打了,她的身上又多了新的伤疤。爸爸骂姐姐是婊子养的,还有其它听不懂的脏话。

弟弟躲在衣柜里实在热得受不了,不等姐姐帮他解除魔法就自己跑了出来。他看到姐姐从爸爸的卧室里一步一步挪出来,头发凌乱,目光呆滞,好像一个木头人。

姐姐的裙子被撕烂了,腿上穿着妈妈的丝袜,一条白色的,一条黑色的,黑色的丝袜上有一个洞,在大腿的位置,跟爸爸的手掌差不多大。弟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每次都是姐姐解除他身上的魔法,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除姐姐身上的魔法。或许,姐姐不穿妈妈的丝袜就不会挨打了。

姐姐拍了拍弟弟瘦小的肩膀:魔法解除,你自由了。

姐姐去浴室洗澡,洗了很久很久,肯定是因为天气太热。洗那么久,皮肤都要洗破了吧。皮肤洗破之后,会不会像被撕烂的裙子,还有那条有一个洞的黑色丝袜一样呢?

姐姐还没有洗完,被爸爸从浴室里拎了出来。那是弟弟第一次看到姐姐的裸体,原来姐姐那么小,跟他一样还是个孩子,明明姐姐在自己面前是个大人,跟妈妈一样的大人。

爸爸可能也想洗澡才把姐姐拎出来的,但是爸爸没有洗,而是把姐姐再次推进卧室。他让姐姐换上一套妈妈穿过的裙子。姐姐还小,并不合身。

门,关上了。

弟弟听到了姐姐撕心裂肺地哭喊。弟弟蹲在地上,捂着耳朵,不知道怎么办。他忽然想起刚才的游戏还没有结束,飞快地跑进衣柜藏了起来。他大声喊着咒语: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弟弟躲在闷热的衣柜里双手捂着耳朵,姐姐的哭喊声还是刺穿了闷热,传到自己的耳朵里。

妈妈,妈妈。

那个贱人不会回来的,她不要你了。

她不要的你……不是我……

我打死你,她或许会回来带走你弟弟。

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吧。

不,我要操死你,小贱人。

妈妈……妈妈……

姐姐的哭喊声再次传来,弟弟紧紧捂着耳朵,大声喊着咒语:

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衣柜里的黑暗一点一点蔓延到了衣柜外面。当黑夜彻底降临的时候,弟弟的魔法被解除了。姐姐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魔法解除,你自由了。

姐姐很虚弱,没有像往常那样把他抱到沙发上。但是,姐姐看起来很开心,她还把心爱的小手机给了他。

她说,现在该姐姐当木头人了。

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姐姐蜷缩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变成了一个木头人。

弟弟饿了,去厨房找吃的。餐桌上摆着两个碗,里面的胡辣汤已经喝光,一个是爸爸的,一个是姐姐的。爸爸蜷缩在地上,跟姐姐的姿势一模一样。

他也想喝一碗胡辣汤,虽然很难喝,而且姐姐不允许他喝,但是他很好奇姐姐每次往胡辣汤里加的那包调料是什么,或许为了让胡辣汤更辣吧。可惜,胡辣汤一滴都没有剩下,最后一点也被姐姐倒掉了。

手机响了,弟弟吓了一跳,他想跟手机那头的人说话,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学着爸爸的样子,把手机放在耳边,对着话筒说,喂,你好。手机铃声一直响个不停,那边的人却没有说话。弟弟去找姐姐,一遍又一遍拍着姐姐的肩头:魔法解除,你自由了。

姐姐睡得很沉,弟弟叫不醒。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回来了,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外面有警笛的声音,一群不认识的人出现在屋子里。

那天晚上,他跟妈妈睡在了一起。妈妈一直紧紧地抱着他,很热。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梦到妈妈,而是梦到了姐姐。

在梦里,姐姐很热。她变成了一个木头人,跟山一样高。姐姐把自己点燃,熊熊燃烧着,将漆黑的夜照得宛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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