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心动了,这次是认真的。
尽管每一次他都说自己是认真的,但这次,他能感觉到不同,因为他有些痴迷了。
台灯,要自己做。
小张喜欢读书,特别是夜读。在小张的认知当中,身体就是一台机器,从睁眼开始,体内聚集的能量就在时时刻刻的散逸,而在床上的时间,就是为身体充能的时间,不光是体能上,还是精神上。而夜读,无疑是最惬意,最充实,也是最不颓废的方式。特别是一边看书,一边倾听着儿子均匀的呼吸声,像是在新生中感受生命的律动,格外舒爽。
小张的床头有一盏小夜灯,那是儿子刚生出来是为了企业方便买来的,如今孩子三岁半,小奶灯的灯光也有些摇摇欲坠,动不动就无辜“休克”。小张只能不厌其烦的用巴掌,书本,甚至地板为其唤醒意识,常常是一个晚上下来,书没翻上几页,反倒把自己搞得身心俱疲,仅剩的一点能量被无情消耗殆尽。
再一次拍亮小灯之后,小张躺在床上,儿子呓语着翻了个身,把枕头压在身下,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再买个台灯。
打开网购软件,输入关键字,屏幕上玲琅满目的各色台灯映入眼帘,工业风,简约风,地中海,北欧风,小张依次浏览,不是艳俗,就是昂贵,屏幕上一行行小字如同夏日飞舞的蚊蝇,闹得脑袋嗡嗡作响,用力的拍了拍脑袋,想用修灯的手法让自己恢复正常,结果更加混沌。
大数据是个好东西,可以用冰冷的数据获取你内心最火热的想法,就像是一只无形的钩子,把你的思维念头从脑袋里热气腾腾地拖到现实当中,当他返回购物首页时,系统自动为他推送了所有关于台灯及其周边的产品:灯罩,立杆,配重,开关,就连灯的样式也丰富多彩。
这些东西无意中进入了小张的视线,然后在意识中徘徊,环绕,拼接,重组。无数种形态最终都以台灯的形式处在他心底。小张猛的一震:为什么不自己做一盏台灯。
作为理工学校毕业的学生,动手实践是必不可少的一道门槛,实习前,他曾在学校用破烂的电子元件成功还原了一只老的散架的收音机,刚参加工作时,还用房东拆下的旧门窗钉了一只勉强耐用的简易书桌,论动手能力,就算比不得专业工匠,也能算的上业余水准。心痒痒的,好久没有亲手做个可心的物件了,不如动手做个,既消遣,又实用,顺便还能悼念下枯萎的青春。
念头是一种痒,它萌生于脑海,在心脏勃发,沿着生机蔓延开来,这种痒没有解药,只有把它实实在在地转化出来,你才能长长舒上一口气。
于是,手机屏幕重新亮了起来,随着翻阅,更多的推送如期而至,小张来者不拒,只要是觉得新奇的,统统会仔细的浏览一遍,主页上的物品从台灯配件,扩展到各类电动工具,然后是材料,装饰,甚至布艺绿植都开始出现在画面上。
小张开始在林林总总的台灯样式中开始拼凑符合自己审美的台灯样式。自己是个典型的中国风拥趸,家中的木质沙发,玄关处的清明上河图,以及正厅上的宁静致远完美的成为佐证。在杂乱的思绪中,一盏完美的台灯式样逐渐清晰起来:它要包含中式的古朴,因此材质要选用带有年代感的木料,再配上根雕的底座,灯罩上应该蕴含五千年的文化传承,幽幽的淡黄色光芒透出镂空的,刻满《道德经》的灯罩,清幽淡雅,涤荡灵魂,完美。
不得不说,智慧碰撞后的沉淀,铺满了历史的荷塘,也挤满了整个屏幕。光是各种木头,就已经目不暇接,硬的,软的,进口的,国内的,名贵的,便宜的。小张觉得,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即便是偶尔为之,也要有模有样。于是,指尖停留在黄花梨木上,一根细枝做灯杆,一块粗料当底座,加入购物车。
木匠是个技术活,即便是好的匠人,也要有一套过硬的工具,在小张的印象中,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放在他们身上应该是,三分靠手艺,七分看工具。纯手工工具,基本都是对手艺人的考验,如今科技发达,只能代替了人脑,机械代替了手脚,小张固执的认为,只要有一套好的工具,几遍手艺再烂,也能复刻出完美的工艺品,或者这不是工艺品,只能叫做产品。很自然的,他摒弃了刨钻斧锯这些传统工具,只盯着那些标题上带着“神器”“傻瓜”字样的各类电动工具,两个钟头后,购物车里零零总总多了十几样东西。
男人么,总会为一些小物件付出点代价,这是乐趣,不应该被剥夺,小张看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车,咋舌之后,自我安慰。谁的青春不疯狂,何况曾经的自己只是本分的扮演着无名之辈,如今只是把那种张扬掘取出来,让自己不再为了所谓的错过而遗憾。
一一的和客服攀谈了价格,叮叮咚咚的回复声吵得儿子有些烦躁,挣扎着睁开了眼,然后换了个姿势,接着呼呼大睡。小张伸手摸了摸儿子额头,湿漉漉的。他小心翼翼地爬下床,把窗户拉开一条细缝。冷冽的风从那细缝中劈出,像一把长刀,把他从正中分开,一半是理智,一半是欲望。理智的一半,冰冷剔透,欲望那面,燥热不安。屋内的暖气依然热辣,连同口鼻处呼出的热气一起,迅速的将那点理智融化,把他从新封印在欲望的汪洋之中。
妻子这时也醒了过来,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怨气,扯过被子,盖在儿子身上。小张趁着屏幕暗淡的灯光,合并付款,输入密码,然后一连串的付款成功的信息接连在屏幕前跳动。小张锁上屏幕,长长输出一口气。
等待的长度总是比耐心多出一点点,就像等不及日落就早早攀上枝头的圆月。
订单随着物流信息的更新翻山越岭的出现在小张面前,天南地北的智慧不断汇聚,每一次的拆解都是一份期待,跃跃欲试不仅仅成了一种情绪,而是一种万事俱备的等待。
小张需要一个仪式。动手前,莫名其妙的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无形中感觉像是背负着什么,很沉重,压的他有些透不过气来,当初的踌躇满志,临头竟然有产生了些许畏畏缩缩的恐惧。
静一静,总会有合适的机会开始。小张这样安慰自己。
空暇时,他总喜欢在各类贴吧论坛混水,大神diy的台灯教程技术贴下总会看见他的留言,但研究的越多,心里的底气越少,以至于最后,他看见自己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情不自禁的有些头疼。
是头疼,为了这堆东西,他可是搭上了整整俩月的生活费。婚姻是座围城,这句话小张绝对支持,围城里资源紧缺,你为快乐或追求付出的代价,有时候高昂的会让你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体会过了快乐,剩下的就是接受煎熬了。
取快递的那几天,妻子在一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小张:“你要自己装修?”
他们的新房即将交房,装修的费用早就超出了预期,俩人为这件事很是发愁。妻子的话是一个完美的购置借口,完美到他自己都无法反驳。
终于,一个公休日的下午,小张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带好手套护目镜,套上了厚厚的棉服,要动手了。
看着面前铺开的格式工具,主角是一块三十公分见方,十公分厚的木块,以及一根一米长,直径五公分的“黄花梨”木,小张不知道真假,但从价格上看应该是真品,他的工作目标很简单:把木块刨平,打磨得圆润后,打一个孔,再将木枝抛光上油,插进底座当中。
虽然步骤不多,但用到的工具着实不少:刨平用的电刨,抛光用的抛光机,砂带机,手电钻,原本还准备了木工铣,但那是等到雕刻底座时才能用到的东西,小张并不确定是否能完美的进行到这一步,因此这步成了待选项。
木块的硬度有点超乎想象,电刨发出呜呜的憋闷声,似乎是种预兆,加大功率,木屑纷飞,如窗外飘洒的飞雪,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松树香味,小张眉头微微皱起,努力把那些可能破坏心情的念头赶出脑海。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原本还算平整的木块终于变得坑洼不平,小张满头大汗,心中庆幸:还好另外一面没动。
战战兢兢拿起抛光机,砂纸与操作对象的距离在似碰非碰间逡巡,谨慎成了唯一标准,所谓的美观细致,早已被担忧和焦虑碾成虚无,线条被不断修正,轮廓在修正中歪曲。
几天后,小张的成品漂漂亮亮地摆在床头,古朴高雅,手感细腻,妻子直夸老公有天分,儿子也围着手舞足蹈,这摸摸,那碰碰,咿咿呀呀,蹦蹦跳跳。
“我看咱家房子装修的事就交给你吧,用着买什么东西,我给你报销。”妻子三分玩笑,七分认真。
深以为然,借着台灯清明的灯光,忙着搜索,浏览。
小张心动了,这次事关未来,他是认真的。
购物软件已付款项的顶端,是一盏标价接近四位数的纯手工木质台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