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有一湾浅溪,永远是醉人的清音,永远是怡然的姿容。像一个守住了青春的女子,美丽了自己也美丽了身边的世界。于是,我来了,带着从婴儿眼睑中学来的纯净,带着梦想的悠远。我来了,坐着一只垂钓老人的船。船上载满了夕阳,归巢的鸟翅,和河的尽头飘逸了墨带渲染的青山翠林的花香。
我来了,就不走了。
我要舀一瓢寂寞的溪水,就着皓皓的月辉和夜鸟寂寞的酣鸣,洗净闹市的杂尘。不多不少,只要一瓢。一瓢的清,一瓢的冷,一瓢曾经天各一方的纯。太多过于奢侈,太少过于牵强。脉脉的水流润泽我的肌体和骨骼,我变成了月亮的歌声,在绰约的天地间起伏消隐。我一无所有,又无所不有。于是,河水不再寂寞,鸟鸣不再寂寞,夜像一支笔,记录下我们赤裸的温存。
我会嘲笑山那边的城市,嘲笑那里被噩梦和欲望宰割的人群。我熟悉他们,熟悉他们的富有,也熟悉他们的疲惫。在他们的思想里,我是一个流放者,我背弃了命运的神祗。没有封堵想象力的房子,没有碾压宁静的车轮,没有孵化琳琅满目商品的现金,没有炙手可热的玄机,没有被打上价格标签的爱情,没有……只有手里的半瓢不再寂寞的水,和缓地淹没体温,淹没心跳。从此以后,我很穷,也很富有。
我来了,就不走了。
我就在浅溪的旁边建一所房子,用从山巅亲手砍来的木头和采来的石子。房子分两部分,一半放书,一半放我。房门对着清溪,唯一的窗子含着远山。在窗子的下面,种满野花,在窗子的不远处,栽几株野树。每天,或者对着溪水读书,或者欣赏流进小窗的疏影,累了倦了,就闭了眼,嗅着沁脾的花香寻找凋落的梦,醒了就去散步,永远沿着溪水走,撒下落花寄给远方的亲人,再沿着溪水回来,拿小石子逗弄水底的游鱼。
我要学会喝酒,在李太白的花间,在陶潜的东篱下,在李清照的艋舟侧,我饮下晨光,饮下黄昏,然后陶然地解开胸襟,让进夜色和月光。学会了喝酒,也就学会了忍受寂寞。可是,如果寂寞太过猖獗,我就邀请一两个童心未泯的朋友。一个金子般光滑的早晨,我借来垂钓老人的船,一楫击碎混沌的宿醉,一楫敲响半生的情谊。我把他们从尘世接来,接来陪我喝酒,我要告诉他们花开的声音,告诉他们雏鸟的第一次起飞,告诉他们溪水渗进灵魂的委婉,告诉他们阔别以来弥漫四溢的心事。我不留他们住宿,我的房子太小。他们注定在山的那边,一边看着日出,一边怅惘地怀念这一日的珍重。我送他们回去,婆娑的细雨飘弯我们的瘦影。
我将没有得,没有失,不怕老,不怕死,因为我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起点,也是快乐的终点。在溪水的浅唱中,我终归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美丽了一时也美丽了一世。
我来了,就不走了。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