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碗香喷喷的小面里，里面放着豌杂、牛肉、肥肠等，再加上香菜、葱花，味道堪称是美味，它让寒风瑟瑟站在大冬天在外漂泊的人给予慰藉，也可以在明媚的早上换发能量。小面简单实在，它穿梭在各个大街小巷里，无论是在深夜还是在春夏秋冬。
黎林说他爱小面爱得深沉，可以一天三顿吃它也不会腻的那种。
大学时，我爱泡在图书馆看小说，故事内容太精彩以至于吃饭点过去了很久，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在响。排在我前面的人要了三碗面，轮到我时，煮面师傅说面买完了，只有米线了。我瞪了那个人，那个人刚好看向我。他不好意思，说，要不我给你一碗。
大学最后一年，我才知道传说中打篮球小王子就是他，那天他去隔壁学校打球，赢得比赛，本来要去庆祝，但他拒绝了，只是突发想念食堂的小面，越想越渴望。我知道后，觉得他是个性情中人。
一来二去，我们混熟了，发现彼此都爱吃小面，从大学城坐车到杨家坪一家不起眼的胖妹面庄吃上一碗豌杂面，坐轻轨到十八梯去吃眼镜面，那个时候《从你的全世界路过》还没有上映。趁着周末时间，我们上网查询，把重庆出名的面馆打卡。我们不拘泥，不约束，有时，遇到饭店高峰期，直接端着面坐在板凳上吃起来。我们快乐，我们知足。
那个时候，重庆李子坝没有被抖音吵火，没有重庆吃货王，没有浪老师。
②
2015年12月31号，那天是跨年夜。
我和黎林坐在临江门的一家面馆等着面，气氛突然诡异，我们互看不说话，可能太熟悉了，忘了要说话这个事情。
我看他反复吞了吞口水，我心想这哥们饥肠辘辘，不料，他冒出—
“夏天，我们在一起吧。”说完，他脸红红的。
这时，面端上来，热气腾腾阻隔了我们的脸，我开始恍惚。
“你看，你，我都喜欢吃面，多般配。”
“好！”黎林激动地把他面上的一个煎鸡蛋给我。我用筷子回夹，他还是成功把鸡蛋放在了我的碗里。
“委屈你了，我没有礼物可以给你，但我想把这最好的鸡蛋给你。”
店里很吵，我还是听得眼眶盈盈。
16年来临之际，我们在一起了，在众人解放碑欢呼里，我和他相拥，紧紧抱在一起。大声喊—
新年快乐！
③
转眼半年过去，16年夏天，我们毕业。我们拿着单薄可怜无力的简历去招生会应聘岗位，竞争力很大，很多公司都看不起我们专科学历，一个本科学历就把我们拒之门外。是谁说学历不重要，连一个门槛都不能让我们进，如何施展鸿鹄之志。我们在南坪的一个老住房租了房子，跟另一对情侣合租。他们也是刚刚毕业，到处在58、汇博投递简历。
他学的是设计，终于有一家小型公司看上了他，当时我们都想，只要有公司要，我们都去。而我去了客服，因为这个不需要什么学历。
房子很老旧，一下雨，屋子就很潮湿，晚上有老鼠窜动。我们去超市买来大米、面条、油、菜。公司不包吃，晚上下班就煮饭，把第二天的饭菜也煮上。一个几乎在家不煮饭的我，上了班，倒学会了炒番茄鸡蛋。
因为刚毕业，我们什么都没有，除了清贫和相爱，我想这也够了，只要他在。
他工资很低，公司很抠，莫名其妙把一些费用扣除，每天加班加很晚，还不加加班费，有一个月他只拿到八百块。他不敢怒不敢言，这世界是不公平的，正义从来不讲道理。那天，他坐在客厅里，默然抽烟。他是个几乎不在我面前抽烟的，我不允许他抽二手劣质烟，可是那天，我看着他沉默吞云，我很心痛，我走过去抱着他。
“别怕，还有我呢。”
其实，我一个月的工资不到3000，总有客户投诉，我不会讲话，总犯错误，经理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投诉一次扣钱，打卡迟道扣钱。
我和黎林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屋子。”
“会有的，我们一定会有的。”
④
我和黎林都来自县城里平凡的农民家庭，当初我和他都考上了本科，但三本的学费实在太贵了，一万多块。但没有想到，本科和专科还是悬殊挺大的。
加班加到晚上八点，坐公交回去，我接到妈妈的电话，电话那头，妈妈在哭，她说，你爸爸在工地上被钢筋砸到，现在昏迷不醒。我告诉自己振作镇静，安抚妈妈，挂了电话，我马上打电话给黎林，我一下子就哭了起来。
我请假给经理，经理不同意，我一怒之下直接说辞职。
连夜我赶回去，黎林不放心，要陪我回去。我说，你回去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如果真的需要，我会打电话告诉你的。
其实，是因为我妈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我妈嫌他穷。
那段时间，滴滴事件发生几件，我把车牌号发给黎林，我一边担心司机会把我拉到什么地方，一边又担心爸爸。
终于，到达医院，我松了一口气，然后狂奔。
妈妈看见了我，有气无力，眼神无助看着我说：“你爸爸还在里面抢救。”瞬间眼泪夺出，我抑制住眼泪不要留，我才惊觉妈妈老了。
当爸爸从手术室推出来，尿袋，插管一一插在我爸的身上，我把眼珠子往上顶。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躺在这上面了。
后来，我妈说，幸好那个钢筋是砸在背上，如果落在头上，当场死去。我差一点就要失去我的爸爸，我转身，留下眼泪。
手术很成功，爸爸苏醒得很好。
黎林每天都打来电话，问我爸爸怎样了。他叫我在家好好照顾爸爸，也不用担心他。
⑤
爸爸已经出院，可以自由走动，只是上厕所的时候需要有人牵着。我已经有一多月没有见到黎林了，我很想他。我妈看出我蠢蠢欲动的样子。她就说，养了二十几年的白眼狼，在家不照顾你爸，去想其他男人。我自知理亏，不跟妈争吵。
我舅妈来看我爸，旁边站了个与我相仿的男孩。他们留下来吃饭，我在厨房洗碗听见我妈与舅妈的对话，我才知道那是舅妈给我带来的相亲对象。我非常生气走出去，告诉他们我有男朋友。
舅妈后来走进我的房间里，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对方男孩的家境条件有多好，我应了这门亲事，我爸妈就会好过。我非常生气，求她别瞎操心。舅妈摔门大吼，说我傲得很，趾高气扬。
我妈把我手机藏起来，不准跟黎林联络。我跑去楼下，用小卖部的阿姨电话。
“黎林，我妈把我手机没收了，你快来救我。”
“为什么？”
“我妈不准我跟你在一块儿。”我知道这样直接说出会伤他，但没有办法。
“你等着，我来救你。”我俩扑哧一笑。
我把地址告诉了他。
第二天，黎林就出现在我家门前。
黎林买来水果和补品，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坐在我家好几年已坏掉的沙发上。
空气十分安静可怕。
“你就是黎林？”我妈非明知故问。
“阿姨，我来这里是想告诉您和叔叔，我是真心喜欢夏天的，虽然我现在是一无所有，可有我在，我是不会让夏天吃苦的。”黎林说得真诚动人，眼神笃定。我内心翻滚。
走的时候，妈妈在我耳边轻轻告诉我，如果真觉得累就回来吧。
⑥
黎林辞掉了之前的工作，他成了一名美团外卖。美团工资要高许多，只要你肯努力肯跑，一个月的工资还是尚客观的。他变得越来越忙，每天奔波在黑夜白天，不管刮风下雨。我换了一份清闲文员工作，每天早九晚六，虽然工资一样不高。我每天等他下班回来，把饭重新热好，我叫他别拼命，他笑笑说他可以。只是没有时间可以陪我。
我捏捏他奔波一天的腿，脚趾气泡，原本就瘦的他，越来越瘦，洗完澡，他倒床就睡着。早上又很早起来。一天当中，我们很少有机会可以好好聊天。
我只是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
该担心的还是来了。黎林把两个外卖搞反了，他们两个名字一模一样，黎林压根没注意这个事，急着想把东西早日送到，但世界就存在很碰巧说不出这神奇的事情。很快，投诉电话打到客服那里，不管黎林再怎样解释怎样央求，他们还是不依不饶。
如果，这个是一件不算很糟糕的，那后面发生的的确糟心。
重庆的冬天总是阴沉沉的，雨下个没完没了的，不似夏天来得爽快。黎林把最后一单送到准备回家，在路灯转向，路面打滑，黎林电动车与对面的小轿车擦肩，黎林被甩出十几米开外。
我是哭着跑到医院，这次我哭得哇哇大哭，我真害怕他突然有天离开我。
黎林腿部受伤骨折，他这几个月挣来的钱全都砸在医疗上，一夜之间清贫如洗，或者说我们都是清贫度日。
他不能继续干活，顿时没有宽裕的经济来源。我突然觉得，那些日子，那些挣来的钱全都是他在用生命赚来的。我不争气地继续大哭。
病愈后，黎林重新找了份销售，因为这个只要肯钻也来钱。但我不知道，一个沉默少言的人要如何去克服这其中的重重困难。他从来是我坚强的后盾。
我利用下班时间，在网上做起微商，什么都在买，只要能赚钱。但是，我入微商太晚，根本挣不到钱。我很泄气，我实在找不出可以其他渠道能挣钱的来源。
有天我问他，我是不是在拖累你。
他温柔抚摸我的头发，怎么会，我觉得能为你去努力简直是我的运气。
听后，我马上钻进他的怀抱里。
因为我下班时间早，我变花样式煮面条，今天鸡蛋面，明天意大利面，后天豆花面，反正，能想着到的都统统试一遍，我学会了辊面，会弄面块，上面撒着自己做着的肉酱。他吃着可香，能把一大碗的面吃得干干净净，汤也喝得干干净净。我宠溺看他吃，一辈子吃面条又能怎样，谁能说这不幸福。
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很好。
因为黎林的努力，让他业绩不断上升，老板看在眼里，把他提升为小组组长。我们庆祝去吃火锅，也庆祝我们两周年。
我相信我们会越来越好。我无比深信。
⑦
一通电话，把这个憧憬暂且打住。
黎林的妈妈告诉他，他的大姐去世了。
他就像我上次那样回家连夜回去，我不知道这一次还会像之前那样幸运么。我只是告诉他，我等你回来。这个“等”其实包含了很多个意味，可能是我自己给我的希望吧。
黎林不是重庆人，他是北方人，家比我的村还要遥远，山高路遥，村庄落寞，从城里坐车也要坐几个小时。他收拾几件衣服装进行李箱，与我拥抱，单薄身影消失于黑夜里。
他走的时候是18年5月17号，还有14天，就是两年半。
我每天发信息，他久久不回。有时，在深夜突然发消息但又马上撤回，第二天，我只能看到“对方已撤回一条信息”。我发很长很长的话给他，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讲，不要憋着。
他主动联系我，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千真万确，没有记错就有一个世纪那样长。我迫不及待，对方却一直不说话。我在电话这头一直喂喂喂喂个不停，他不知道我等他等着我心烦意乱。
“夏天，我们分手吧。”一列火车轰鸣越过黑色满满长夜。
然后挂断电话。
那段时间，我失魂落魄，每天洗泪满脸，我完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个关卡。我也很难过，他的亲姐离逝，可是，我不明白，他分手的理由是什么。
但我没想到的是，他微信把我拉黑，电话永远是打不通状态，这才真的是人间蒸发。我失去了所有联络，他大学时代的朋友我一个没有加，我又重新回到最开始一个人状态，下班，回家，有时突然开口张嘴，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斑驳墙壁，灰暗灯光，耳朵又开始失聪。我学会跟自己内心对话，有时，还会情不自禁笑起来。
房子到期，我从南坪搬到石桥铺，我要离开那个伤心地，其实重庆一点都不大。我走在街上，转弯一逼仄小巷，一排排面馆映入我眼前。我仿佛看见，一个高大羞涩男孩出现在我面前，正拉着我的手随便走进一家面馆。他把上面的煎蛋夹在我的碗里，我把香菜赶在他面上。嗤嗤嗤嗤，把面吃个精光。我想再仔细瞧见他，他马上消失殆尽。
我再也不进一家面馆，我把买来的面条扔进垃圾堆。
⑧
今年开春，我妈风湿犯病，她来重庆检查身体。我那天请假去向南医院陪她。碰到黎林大学室友，他陪他妻子做孕检。我祝贺他喜得贵子。
“我还以为，黎林订婚对象会是你。”
我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
“他刚订婚的，女孩是个护士，就在老家。”
“哦。”我不想多说一个字。
“其实，他也逼迫无奈，他本来想把姐姐的事情忙完再来找你的，但是，他妈妈就他一个孩子了，以死不准他出来。你不要恨他。”
“我不恨他。”我冷冰冰，“恨有什么用，他都要成为人家丈夫了，管我屁事。”我裂开嘴惨淡一笑。
“但，他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我跟说过，有什么问题，咱俩一起面对一起努力。”
“可能他不知道如何表达吧。”
“现在说这些没有用了。”妈妈检查出来，我挽着她的手，亲人的手比恋人的手要真实许多。
晚上，我用工作机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我抱着试试心态。
——祝你幸福。
没过多久，跳出一条新短信。
——谢谢。
我溃不成军嚎啕大哭。
如果，当年，我妈妈也以死逼我不跟他交往，我会不会也会绝情一刀两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