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镇》章三·双亲离世,岁福娶亲

1979年五月,金母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沐浴春天的阳光,金父和育德去公社上工,岁福背着帆布包准备去上学。

金媳坐在院里拿着搓板正在清洗金母尿脏的裤子,旁边还摞着金母穿脏的裤子,散发着沼气池的味道。

惹的邻居家养的小黑远远的跑进院子里不停的舔。

或许金母是嫌臊的慌,手拿着拐棍使劲的往石头上敲,咒骂着:“当什么大孩?娃他妈?狗来都快把我的衣服叼走了,不会赶走吗?”

金媳并未理会。家玲在厨房里烧早上的鸡蛋汤和热饼,厨房里传来孩童成熟的焦急声:“民福,把大门外的柴给我拿些来,厨房的柴不够了。”

民福哦了一声准备出门,金母却说:“干啥去?做饭是女娃的事,男娃是干大事的,不要管,连个饭都做不了,以后到婆家还能干啥?”

民福继续回上房玩弹珠去了。金母放下手中正在清洗的衣服,手在上衣的下衣襟处稍微抓了抓,出门抱柴去了。

金母急的直跺脚:“干活的不干活,磨洋工,磨洋工!”

金媳也没有理会。

家玲做好饭端到上房,支好饭桌,再把金母扶到炕上,给大家盛好饭摆好筷子分别放在各自的面前。家玲再盛一碗端到院子里给金媳:“妈,先吃饭,趁热吃。

“你们先吃,我马上就洗完了。”

家玲又端回去放在桌上,大家都吃完,金媳还在洗衣服,旁边的饭已经晾凉了,家玲看了眼金母再看民福,民福起身:“我叫妈去。”

金母拦住:“不要叫,连吃饭都晓不得的人,还能干啥?”

家玲收拾筷子让民福收拾桌子,金母又说:“做饭洗碗都是你的活,自己干,男娃老干家务会变笨。”

家玲走到门口看了眼金媳,金媳起身端着污水去大门口了。

家玲嘴角上扬,眼睛瞪圆:“我把你个老不死的,梨木桌这么重,你把嘴闭上。”

金母气的直摔拐杖,家玲指着桌子看着民福,民福赶紧下炕,又看了眼金母迅速将桌子归放到地方,家玲把立在炕边的拐杖拿起来指着金母敲炕边:“老东西,再吼给你下生饭吃!”

金母用尽力气但还是显得很微弱,并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大的嗓音了。

她费尽力气看得出来想抓住家玲又挪不动地方,只好喊:“是不是你妈给你教的?”

“没处用就把嫌饭吃,少说废话,少放屁。”家玲摇头晃脑的挑衅

家玲拿着拐杖戳金母的腿,金母边骂边往后缩。

金媳端着盆回来了,家玲又捞了一碗热的端给母亲,等金媳走了以后,家玲让让民富去井里挑八桶水。

金母又挡在面前,话还没出口,家玲的竹棍已经戳到了鼻尖。

民福挑了一趟嫌累躲到南房玩气枪,临近中午,家玲要用水发现只有两桶水,站在上房冲着院子大声呼喊民福的名字,民福装作没听见继续玩。

声过三巡,家玲拿起竹竿满院子找,金母一看家玲怒气冲冲的找民福又在那絮叨:“一个女娃,一点女娃的样子都没有。”

家玲从厨房出来到鸡圈,西房,后院,马上要到南房了,民福从门窜出来跑到上房躲到了金母的身后抓着衣领:”婆,你给我挡住。”

金母张开双臂“不要怕,我看他今天还能打我不成?”

家玲站在东边的台子上面一手叉着腰高声说:“金民福,水还没挑满!”

“我不干,累得很,扁担压得我肩膀疼得厉害,你怎么不干?”

“你再说一遍!”

金母递给民福一个肯定的眼神,民福鼓足勇气:“你挑去。”

家玲大步朝着金母和民福走过来,民福抓紧了金母的肩,金母扶着门框站起来:“我看你今天敢动民福一下。”

家玲冲过来一个箭步绕道抓住民福的耳朵,民福疼的直哎呦哎呦的叫:“婆,婆,快救我。”

金母颤巍巍的靠着门站起来下石阶,心中想救而行为跟不上的样子惹的家玲哈哈大笑。

家玲丢下竹棍将民福按在水缸顶部,拳头一下又一下落在民福身上,民福哭喊着,挣扎着,但反抗似乎收效甚微。

还没有到生理期的家玲体格远远强于民福,民福只能一边委屈的啜泣一边挑水,浑身遍布着挨打的痕迹,宛如落魄的讨饭户,家玲开心的笑了。

金母的愤怒已经冲破最后的理智,一脚踏空直接从二台石阶上摔了下来,倒趴在石阶上,家玲憋着笑赶紧去扶。

金母站起来后甩开家玲说:“你等着,今天你大回来我一定要说给他们,让好好看看,他们不在的时候,你无时无刻的欺负民福。”

家玲冲着金母吐舌头又很大度:“你去吧,你爱给谁说给谁说。”

金母用手拍打门框咬牙切齿说:“把你个小婊子,以后给你找个烂透的要饭的,我叫你跳。”家玲蹦蹦跳跳的进了厨房,年幼的她还不知道这个妇人用了多么恶毒的话来骂她。

阳光走过房顶,正午很快就到了,家玲做好手擀面端到上房放到金母的面前,金母一把推翻在炕上。

家玲呆愣片刻叉着腰指着金母说:“婆,我惹你了,饭总没惹你吧,你把炕弄脏了,打算让谁收拾呢?”

金母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我不吃,你个小婊子做的饭肯定给我下毒了,你想害死我。”

一旁坐的民福努了努嘴:“婆,姐姐做的饭好吃的很。”

“这肯定给我下毒了想毒死我。”

家玲极其厌烦的看着面前的老妪,散落在炕上的面条,汤汁不断的渗进床单,一根根筋道的面条,倔强的支楞着过不了几秒都平在床单上了。

家玲阴下脸一步一步走回厨房蹲下身哽咽不止。

时间是副良药,孩童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过了一会又回到上房清理面条,刮下来,丢大鸡舍,鸡用飞快的抢食速度表达对家玲的感谢。

家玲叹口气嘟囔说:“哼,还不如给鸡吃了,鸡吃了还能多下两窝蛋。”

看着鸡都吃完确保母亲回来不会看见后才回屋说:“婆,你下来,我要晒被单。”

“我不!”

“你确定?”

民福看着没有硝烟的战争瞬息之间又要擦枪走火,赶紧连哄带骗把金母拉下炕扶到门外。

晚上金父和育德回来之前,家玲已经抹除了一天所有矛盾的痕迹。

待父母和爷爷都洗好手坐在桌前,家玲把饭放到桌上,再扶金母坐下来,老人虽不情愿被孙女扶但到饭点终究还是饿了,哼哼唧唧坐在金父身旁。

金父把烟锅靠近煤油灯点燃,一缕烟魂飘在饭桌上方,育德等金父又吸一口后说:“大,今天上面说明天要开始包产到户了,按人口分配。”

金父点了点头:“跟着指示干。”

历史的进程都会在最初的时候拥有美好的假设,但在结局又有多少是值得人炫耀的呢?

粮食增产的方式还没有显著的成效,但操之过急的管理确实不得不以人口红利的方式弥补技术的缺陷。

1980年,西北的土地纷纷划到个人的头上,育德和金父不用再去公社了,每天干劲十足,起早贪黑种庄稼。此时的每个人都认为在给自己干,能多干一点就是一点,和时间争力气,和天灾争产量。

建立在前一年南方土地改革的基础之上,金父选了玉米种在后面的石山上,自留地种了小麦。

夏天的风很快吹遍了西北的山岗,村里人在育德家隔壁的场里扬场筛小麦,一铁锨铲起来的小麦带着麦皮在烈日下像人为的沙尘暴。

村民戴着草帽,穿着衬衣,汗滴都被“沙尘暴”粘在脸颊上形成一股一股的泥绳。

土地干涸,人们不得不在裂开三厘米的地面上再铺上一层透明的塑料袋或者蛇皮袋,家家户户轮流用,用完放到大队保存好。

虽然是公用的,但每个人都很珍惜,因为没了塑料袋,那嗷嗷待哺,饥渴难耐,沟壑难填的土地爷,至少会拿走这一年一大半的辛劳。

粮食晾晒好后,每家每户筛选完,由村上统一按份额收粮,金家七口人,平均每人分摊97斤粮需要上交。交完剩下的连这七个人饱腹都成了困难。

日子越过越紧张,金母的病也越来越严重,嘴里永远在咒骂着金媳和家玲,但这个家这个氛围大家早都习惯了。

那是刚槐花盛开的季节,家里的存粮实在是快吃完了,岁福放学后带着民福和家玲去后山摘槐花,摘野果,回来由金媳做槐花蒸菜吃。

晚上吃过饭,金父没有点烟,屋里的煤油灯和屋外的萤火虫照亮着金家的里里外外,沉默中一声叹息。

“岁福,你这学期上完了就不上学了行吧,家里现在吃饭都成了困难。”

岁福没有说话。

生活的重担从来一开始会压到老人的身上,接下来会到成人,然后是孩子,最后是婴儿,一点一点压缩下去,对于大环境的困难而言,算是减轻了压力。

“不行,娃以后念书考学要当大人物的。”金母急的直敲拐杖

“饭都吃不起了,你还是少说话,说的越多,饿的越快。”金父厉声制止

其他人都在等示下,家玲拉着民福拎起槃笼出门了,育德和金媳低下头,金父也没有制止,不一会,民福拎着一大框红薯,家玲抱着一堆土豆回来了。

夜里,上房的门有人推开了。

“文全....文全...”

金父迷迷糊糊的睁眼,仔细一看竟是金母,金母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她站在门口不愿进来:“我走了,一辈子人活够了,这几年很难要扛过去,扛过去就好了,把岁福妈和玲娃好点,我....。”

金父从梦中惊醒,一身虚汗,转身看着躺在身边的金母,伸手凑到了人中。

金母走了,金媳和家玲无人哭泣,家玲甚至连孝都不愿意带。

伴着蝉鸣,这个可怜可叹又又可恨的老人彻底离开了,还给晚辈的是一片和谐和宁静,家玲被迫跪在灵堂,只觉得清静,未有半点难过,丝毫害怕。

盛夏的土是最好挖的,恰如金母这一生做人的轻薄一样,育德和村里的伙伴们连汗都没有滴,属于金母的永久之地就已经挖好了。

碑上写着金文全之妻,再没有其他内容了。

应该是有这个女人的真实名字才对,可这么多年,除了娶她进门时看过一次她的名字。

自那以后,她就是孩子的娘,育德不知道母亲本名叫什么,索性就这样吧,也没什么记得的,写上金文全之妻就行了。

育德看着金母的薄棺慢慢往下降落,心里渗出的悲凉让盛夏的风都感到爽快。

等翻过来的土再埋到棺上,育德跪下磕了头。

自此以后,金母的再也不会叨扰到别人。

回到家,金媳做好饭端过来,育德抬头看着金媳,金媳说:“吃点吧。”

育德接过饭端到了金父的面前:“大,吃点吧。”

金父接过饭却说:“以后岁福妈就轻松了。”然后大口大口的吃起嘴里。

金家还有六个人了,但是没办法还是要交将近700斤粮食,日子越来越难,衣服破了补,破了继续补。

岁福不读书了,金父经过挣扎,艰难的决定打算让家玲读到二年级,让民福读到五年级,金媳每天做好饭去门口的自留地里帮工。

年关将近,金父越来越愁,比起去年这个年过的很不是滋味。

岁福和育德正是有力气的时候,那些包产到户的地他一个人辛苦些就能干完。

金父计划让育德和岁福找个活到外面赚些贴补家用,但是去外地哪怕就是跨个县也要居住证,没有居住证根本挪不开腿。

附近没有活,就算是有了钱买粮食也要粮票,自行车要自行车票,布要布票,生活所需都要票,即便有钱没票钱也不过是纸罢了。

趁着天黑金父迫不得已只能带着岁福去后山里挖点野马铃薯或者人可以吃的野菜。

黄豆下来交黄豆,小麦下来交小麦,玉米下来交玉米,不管你种什么,总数是要交够份额的。

一斤油是要吃半个月的,没菜做饭用筷子沾点就好。出门的时候能吃饱就是最幸福的人。

魂无安放,家里剩的一只母鸡是家里难能可贵的宝贝,鸡蛋孵成小鸡,金父坐在石阶上,望着鸡满院走动心里又有了盼头,多养点,院子大,鸡靠天吃饭,废不了几粒粮食,给点水就行了。

金父看着看着竟有些满地不停找食的鸡,它们不像人,有道德和礼教的约束,它们眼睛只往地上看,找食,永不抬头。

家玲长大了,每顿只能吃五成饱,瘦了不少,自从金母走了以后,民福失去了嘴炮靠山,家玲指挥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

姐弟俩每天帮助家里做事,也去上学。二年级毕业家玲已经十二岁了,发展的风也随着时间吹开了举步维艰的大门。

金家岭规划了一个采石场,开始招工,后村金旺原的三个儿子,做好回不来的准备,去了。

工钱一天一块二还包吃,金旺原夫妇每天种地,每年除去交的将近七百斤粮食,两口子刚好够生存。

整整一年,三个儿子在这个石矿上一共赚了一千多块。整个金家岭羡慕的眼神俨然变成了一种氛围。

金旺原用整整半斤油炒了一顿菜,吃过晩饭,喜笑颜开到村子里遛弯,嘴唇上泛起的油光和眼睛透出的自信羡煞旁人。

金旺原的高兴没过半小时,赶忙憋红脸跑回了家,火急火燎的钻进茅房,裤子没有保住,幸好是夏天,赶紧用水冲干净,换了衣服。

穷惯了,以为自己立马就习惯了,可是胃却要一步一个脚印,走个过程。

第二年整个金家村的人都想去石矿工作,可是石矿要不了那么多人,只能再等等。

长时间的体力劳作,金父的骨头中间经常咔咔作响,瘦骨嶙峋的样子让育德担心不已,皮肤从胳膊上拉一下,可以清晰的看到肌肉的路径。

育德劝父亲:“大,你歇着,地里的活我和岁福妈可以的。”

金父欠着身子,不停的咳嗽,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纸,育德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你二妈的房子留给岁福以后娶亲用,这个院子留给民福。后院的陶罐里有些银子。”

金父爬到炕上躺下,抬头看着粱顶心有不干又心满意足,育德跪在炕前泪眼如瀑。

“大,你想吃啥,我让岁福妈给你做,缓一缓就好了。”

金父勉强笑了笑摸了摸儿子的手背。

金父捱到了夜半两点,缓缓闭上眼睛,当着育德的面驾鹤西去,一阵凉风拂过,育德端在碗里的水摔在地上,实在是太困了。育德摇了摇头想醒醒神,脸庞浮肿的肉像得了健忘症一样慢半拍规律的左右抖动起来。育德顾不得撒在地上的水摇了摇金父:“大,喝点水。”

金父没有反应,育德又一次轻轻的摇了摇金父的肩膀,然后抬起胳膊伸手将食指放到了人中位置,足足一分钟过去。

育德大声喊起来:“大,大。”

金媳听见声音赶忙爬起来冲进上房。夫妻两两相望,这一瞬间,这个男人成为了这个家第一责任人。

家玲哭的很厉害,她记得那个过年为了让她一个人吃一碗肉而不被唠叨故意迟迟不走,喊来育德聊闲天防止金母把肉端走,为了争取让自己去读书指责批评金母。她记得爷爷作为一个男人尽可能努力的公平对待她和哥哥弟弟。

悲恸响彻天际,邻居们也围在了门口。

金父的尸体停在炕上盖上白布放了两天,育德是打算放七天的,可天气实在是不够冷。

不得不请风水先生看好方位,金父在村子里是有些威望的,哪怕现在的大家都很贫困,但乡里乡亲有的是力气,都愿意过来帮忙。

金父走了,碑上写着金育德之父金文全。

金父带着不甘潦倒和满身病痕去往远方,带走了育德的犹豫、拖延、最后的青涩。

育德把父亲穿过的几套衣服烧在了父亲的坟前,还有后山里采来的野果,后院埋藏的酒祭奠在一起。

送走村里人,育德像蔫掉葡萄那样,早就提溜不起来了。

他坐那里,抬头看着天,想起自己的三个孩子,还有那善于隐忍的妻子。他不大会表达,但总觉得亏欠他们什么,他好像发现亏欠父亲一份,作为儿子的责任和孝心。

一个男人只有听话算不了什么本事,他缺乏一份对母亲的规劝,导致妻子对他只有对丈夫的凑合,毫无对丈夫的敬仰。他缺乏一份对孩子爱的教育,以至于三个孩子放羊式的长大。

时间太快了,他抬头看着天,看着周围绿意盎然,而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却要在这周围的绿意盎然中随时的来偷取。

他有些自责,他还是不能在父亲的离逝中走出,他在暗示自己要像父亲一样,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责任,今后的妻子儿女必须在自己的庇护中稳健的生活。

慢慢的他们习惯了这样的贫困,但每个人都想在困顿中找到出路。

育德把岁福和民福叫到身边:“居乐镇后面的货场你俩去干吧,也挣点钱,你俩也大了,再过几年都该娶媳妇了。家里的地我和你妈还有玲娃就可以,出去闯闯,也见见世面,外地要暂住证去不了,离家近点回来方便。“

家里现在育德说了算,兄弟二人领命出门,货场一月每人六十五元。

货车远远拉来的麻包就像飘来的钱一样,他们没人怕苦,只是可怜了十五岁的民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二十二岁的岁福正是身强力壮,一年后育德一家攒了点钱,日子终于慢慢的转起来了。

又是一个春节,岁福和民福回来的时候在居乐镇买了很多从城里运来的新东西,点心,香蕉,饼干,新式的粉条,当然还有最不可或缺的鞭炮。

写好春联,贴在门上,家玲和金媳像插电的陀螺,一会儿从厨房跑到上房,一会儿又从上房跑到厨房。

岁福、民福和育德一起坐在上房的炕上,育德和两个儿子聊着这一年多收获,总共赚了一千二百多块,这是笔不小的巨款。

除去这几年和村里人借的三百多,再除去来年全年需要置备秧苗和零碎花销的成本,还能剩下五百多块。

父子三人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跟着号召的那样,走上致富的路了。

”岁福去,把上次给你爷祭奠剩下的酒拿出来,咱喝口。“金父说

岁福唉了一声,一个起跳就下炕了。育德看着坐在面前还有些孩童模样,却不得不像个大人一样去干活的民福心里有些心疼:“咋样,活累不累?”

“大,不累。”

岁福拿出碗每人倒了半碗,育德端起酒杯,父子三人推杯换盏一切轻松和未来都在里面了。

厨房传来家玲的声音:“大,吃饭了,叫民福来端。”

育德示意两个儿子都去。民福赶忙起身去了厨房,岁福却说:“民福一个能行。”

育德看着大儿子的样子不免有些不满说“岁福,再过两年给你说个媳妇,你也不小了,村子里的有谁家的你觉得合适的不?”

岁福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大,我还小,不着急。“

家玲端着整个煮好的猪头冒着热气一脚从厨房到上房的石阶上一步跨上去,两步就进了上房。

岁福摆好饭桌,家玲放下碗烫不停的甩自己的手,实在是太烫了。

岁福已经拿起筷子准备扯下猪耳吃,民福却说:“哥,你先等会,妈和姐还没来呢。”

金媳端着凉菜,岁福端着油饼,家玲又端了一趟鸡蛋炒韭菜,白菜炒粉条,肉丸烩豆腐。育德率先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猪耳笑了。

民福和岁福直接上手撕开猪头大大快朵颐。

家玲不满:“馋死算了,我给我留了猪蹄。”

“玲娃,猪蹄不好吃,猪头好吃,猪头给你,我自己去厨房捞猪蹄。”民福说

“妈,你听见了没?”家玲说

“桌上这么多菜不够你吃吗?大过年的,猪蹄明天才炖呢。”金媳说

家玲冲着岁福摇头白眼,一年了,终于吃上一顿好的。

美味总是掠夺贫穷的味蕾,除了烩丸子其他的菜都剩空盘了,岁福还在啃猪头,贪心的样子让家玲看着很是无奈。

民福已经去院子里放鞭炮了,噼里啪啦的响声结束以后,空气中飘荡着火药味,或许这就是年味。

育德拎着一串鞭炮打开门,他记得父亲的遗嘱,儿子大了,该给娶个媳妇了,打开二妈家的大门,没有进去,在院门口放了一串鞭炮,算是告慰二妈在天之灵。

民福在货场的体力活中逐渐自我蜕皮,起初民福一月回去一次,后来三五月回家一趟,再后来一年回去一次,工作压住了身高,却给俊朗的脸庞添了一份坚毅。

民福遗传了金媳白里透红的肤色,经常去居乐镇吃,加饭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孩,她在打饭时总会给民福多打一点,或者多放点肉,慢慢的民福也知道姑娘的心思。

民福想哥哥都还没结婚,我还小,他又换了一家店去吃,居乐镇并不大,直到换的这家这天关门,民福不得不再次走进了那家店。

这次姑娘把饭重重的放在民福面前,民福暴脾气当场摔筷子:“你什么态度?”

姑娘说:“我什么态度?我哪里不好?”

民福坐下没再说话,好像被这么直白的姑娘有些吓到了,吃完饭起身就走,被姑娘叫住:“你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民福用手摸了摸脸说:“金民福。”

“我是武家村的,我们应该差不多大吧?”

“嗯。”

姑娘看民福回复的样子有些泄了气,低下头。

“没啥事我走了。”民福说

姑娘抬头看了看欲言又止。民福转身走了心中却在想:“哎,现在的自己没啥本事,哪有资格成家,就不耽误人大好年华了。”

1989年盛夏,育德拖村里人给民福稍话让回去一趟,民福刚进门,就看到一个从没有见过的女人站在院里,民福冲着上房喊了一声:“大,我回来了。”

民福路过女人的时候女人礼貌的冲他微笑示意,民福回礼点了头径直走向上房,进门一看,岁福和一个父亲年龄相当的男人坐在炕上。

育德看见民福进来朝着男人介绍说:“亲家,这是小儿子,民福。”

育德又向民福说:“民福,叫张爸,以后就是你哥的丈人。”

民福附和的叫了声张爸,育德又说:“你到厨房看下你姐把饭做好没。”

民福转身出去了,看着院子里的女人多留意两眼,这个女人上下身一样长,头大,脸白,眼睛大,光看脸算得上漂亮。

一想到金岁福要和这个女人过一辈子,民福不禁觉得其实岁福造化还行。

到厨房站门口开始八卦的问家玲:“金家玲,这个女的之前来过没?”

“你管我叫啥?现在长本事了,连姐都不叫了?”家玲带着假怒说

说着擀面杖已经紧随其后在民福的背后不断空闪。民福嘻嘻一笑躲到门口说:“说正事呢。”

“没,今天第一回来。”

“你感觉咋样,人咋样?”

“长的算好看,人没说上话,来让坐上房,人自己站院子里了,”

“哥喜欢不?”

家玲停下手里的活笑着说:“哥好像挺喜欢的,咱俩过几年就成长辈了,哈哈。”

民福也跟着前俯后仰的乐起来。

家玲又说:“你在外面没遇到一个合适的吗?”

民福想起了那个饭店热情的姑娘继而摇头:“没,要说亲也是先把你嫁出去,跟个母老虎一样,看谁要你。你说你想找个啥样的,我给你留意着,你也不小了,是不是你说,以后我就当舅舅了,哈哈哈。”

家玲看着民福说:“真的说实话,我想找个有文化的。”

民福一听:“啧,有文化的人不要你,你太笨,除了会做饭,还会干啥?”

“整个居乐镇哪怕就是整个乾流市,有多少跟我这样的女的有文化的?”家玲提高了声音,洪声似钟。

“看你的造化了,嫁近点,万一以后受欺负了,我随时能来。”

“咋说话的呢,像我这样的贤内助,以后肯定能过好日子。”

民福点头如捣蒜,出了厨房的门走向院子里的女人:“嫂子,我是民福,院里太热,你要不到上房坐着。”

那女人脸带笑意点了点头。

岁月流逝,年关又一次到来,年三十金媳和家玲在厨房煎好油饼,打包好一部分,留作初三送礼用。

大年初一,家玲一个人啃一只猪蹄,把个小嘴吃的和猪蹄一样颤津津的,眼神透露出的满足让民福不禁感慨:“哎,年年四个猪蹄大年初一都给你吃,你过生日就要啥吃啥,我们过生日就随便炒几个菜。”

育德坐在一倒吸一口凉气:“怪你没出生在大年初一,意思是咱连年都别过了?你姐吃个猪蹄而已,想吃自己去捞。”

民福听着父亲这么说,一声也不敢吭。

家玲看着民福吃瘪的样,故意把猪蹄拿起来靠近民福的鼻子,后又立马送到自己的嘴里,得意洋洋的大口啃。

民福瞪着家玲拿起桌上的碗跑到厨房把锅里的肘子捞了一个并拿走了家玲专门给自己烤的面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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