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人来相送,我却没看他一眼,也看不清楚他的脸。他手上的灯一直照亮着我,与我脚下的三步之内,却怎么也照不到他自己身上,照不清他的脸。他曾经说过我就是他的路,是他的方向,不管我走多远,去了什么地方,他都会一直看着我。
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言语,这是一个沉默与不解并存的年代,言语只会遭来苍白无助的言语。我不说话,因为我知道,我脚下所踩的,不过是方寸之地。
这方寸之地,却让掌灯人固执的认为,我是他的全世界。 离开,我想到了遥遥无期,遥遥无期的过去,遥遥无期的未来。
我是个渴望远行的孩子,我以为自己更需要外面新鲜的世界。雨季,黄昏,一个人撑把油纸伞在海边放纸船。纸船是用玻璃折成的,干净,赤裸,透过它可以看到背后的真实。而真实往往是不能通过语言来表述的,就如我渴望远行后目睹的世界无法通过语言来抵达,我只能把他们写在纸船上,然后让流水带着船儿飘走,满心的虔诚,如同春天盛开的蒲公英,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生根,发芽,开出花朵来。
离开后的那些年,我就像那只折叠的纸船,在风雨里摇曳,漂泊着自己的生活,在纸船上看着生活生活这条路边流动的风景,我感觉到了疲惫。远行的路上,一个人的夜晚,我总会想起那盏照亮我的油灯,和那掌灯人。
突然有这么一天,船随流水就飘了回去。我在黄昏的时候上岸,又看到了那盏油灯,还有油灯下的掌灯人。一如既往,我看到了掌灯人照亮的又是我,还有我脚下的三步之内。我想或许很多年前他就已经惯了每一个黄昏的时候,掌着这盏豆大的油灯到处去找我回去。直到我离开,这个习惯依然没有改变,所以,这一刻,他才会准时的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道路从一种泥泞,踩出另一种泥泞,炊烟从一种缥缈飘出另一种缥缈,小河从一条道改到了另一条道。它们都在我的记忆里有太深刻的痕迹,即使见天见到它们换了些脸面,却依然亲切,依然清晰。
现在,再一次的起航,离开。掌灯人来送我,依然没有言语,只把他手中那盏点亮的油灯递给了我。我看着这盏豆大的油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自私。
在外漂泊这么多年,想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失去了,就回到这里,把这里当做最后的依靠,而我却从未理解过掌灯人得感受。
那盏豆大的油灯,点亮了,灯火摇曳,这么多年,究竟凉了谁的手?
我返回岸上,紧紧把掌灯人拥抱,他说那年的雨季,也是黄昏,就在我转身的一刻,他就已经后悔没把油灯递给我。
转过去我哭了,想,掌灯人照亮的三步之内,言语也是有力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