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一直残存在记忆中,还是总听父辈们的念叨,我记得老家的门前是有一条小河的,河水不深,但常年有水。河边长着几颗柳树,每到柳絮纷飞的时候,这条河便成了最热闹的地方,女人在河边洗衣服,男人下河捞鱼,小孩儿卷起裤腿,抖抖瑟瑟的站在浅滩,跃跃欲试。这条河让全村的人感受新的季节,新的生活。
河上本来没有桥,村子里的人用木板搭起一座桥,因村头有个疯女人经常坐在河边哭哭啼啼,这座木头桥被人们称为“苦水桥”。说巧不巧,过了苦水桥,第一间院子就是我家。
妈妈说,当年嫁给爸爸,是因为他是个读书人,她一辈子没读过书,就羡慕有文化的人,他们谈恋爱的时候,爸爸经常在河边教她识字,经年累月,她都可以独自看一本小说了。有一年冬天,妈妈和爸爸闹别扭,妈妈离家出走,爸爸着急去寻,过河时掉在冰窟里,受了伤,下巴上留了一道疤,妈妈心疼,再也没跟爸爸吵过架。多年以后,每当妈妈跟我说起那段往事,总是说,那条河承载着她的爱情。
我还记得,小学时,每天天不亮,我和哥哥就要穿过苦水桥,步行去上学,那个时候,疯女人就坐在桥边,不论春夏秋冬,她总是穿一件花棉袄,袖口已经磨的破烂不堪,里面的棉花絮都翻出来,拖在地上。她有时会冲我们笑,我看她笑的那么真,也会回一个微笑给她。每每这个时候,她的嘴咧的更大了,黝黑的皮肤衬得牙齿雪白雪白的,我反而有点害怕,加快了过桥的脚步。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疯,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而哭,可也没有人见过她笑,除了我——那个扎着小辫儿,大眼睛,黑乎乎的小姑娘。
一个夏天的午后,我和哥哥趁家人熟睡后,跑出来和小伙伴们在河边玩儿。因了河床开阔,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石头的缘由,那一河之水就漫散成好些个分支,依着地势,石头形成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潭,浅的刚刚漫过腰际,最深的也会有几米,在夏天刺眼的太阳光下,闪闪烁烁的,直逼人的眼。我也不记得是什么原因,我竟不小心掉到了河里,据当时在岸上的人描述,只看到一坨黑乎乎的头发忽上忽下的飘了很远,没有人会游泳,岸上的人只能呼救,哥哥顺着我随河水飘的反向一直跑啊跑,他以为妹妹会被河水冲走。
可谁都没想到,疯女人跳下水救了我,村里人都说她拼了全力把我推上岸,可是自己确再也没有上来。村里人都惋惜,虽然是个疯子,可也是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苦水桥边上没了哭泣声,显得异常平静。没多久,人们就忘了这件事,不再谈起那个疯女人。
疯女人没有亲人,爸爸妈妈报恩无门,只能给她起了坟,立了碑,每年带我去拜祭。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了,我慢慢开始知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对她的敬畏越来越深,我都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每次祭拜,只能烧一件好看的花棉袄。
有一次我回乡探亲,去祭拜疯女人的时候,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站在墓前,哭着说:你救了自己的女儿,应该的,这么多年,安息吧。
很多年以后,那条河因为城市建设的需要早已不存在了,苦水桥自然也没了。疯女人的墓也被爸爸妈妈迁到了陵园。而我对那条河的记忆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