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那个夏天,我也同经过一场恶战后对自己的未来充斥着迷茫和希冀的众多毕业生一般,在人生的抉择面前慌乱而又不安。时隔7年的这个夏天我像一只丢了坚果的鼹鼠,仔细搜寻了那个曾以为会决定一生的夏日记忆。那时的我是怎么想的呢,似乎没有什么明确的计划,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未来。奋斗学习的十几年曾一次又一次幻想过的人生,在看到成绩和那本厚厚的报名册后,似乎一切都变成了泡影。一遍又一遍思考过的人生,在夹杂了学校、地区、分数线、录取率、工作......这些来自不确定的未知因素后,曾以为清晰而明朗的未来又变的模糊不清。那种感觉好似12月的清晨,镜片被微烫的呼吸蒙上一层白雾,迷失在十字路口的我,无论摘下还是戴上,都无法辩清方向。
那一年,没有全球经济危机,没有疫情,没有企业大规模倒闭,而我也没有对未来失去希望。面对令人头晕目眩的选择,所需要的仅仅是思考自己喜欢什么就足够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会觉得什么都能做好,心中充斥的无限的自信让成功似乎并没有那么遥不可及。于是在一众眼花缭乱可以成就的未来里 ,选择了日语这个专业。热爱真是伟大,仅仅是因为喜欢绘画和动漫,就愿意不计后果的为自己的梦想而拼搏。那时认知浅薄的自己单凭着一腔热血便潦草的决定了那个自以为“决定性”的未来。
被自己的选择所选择于我而言并不是一件值得惊喜的事情,似乎这一切本该如此,似乎早已知晓这个既定的答案。录取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想像接下来四年的大学生活是怎样的,四年后的工作生活又是怎样的。制定了一堆无比详尽的规划是希望人生也能如此般顺利无阻、光彩无限。在那个希望与懵懂交织的夏日里,每夜相伴入眠的似乎都是有关于闪闪发光的未来的梦。
于是我孤身一人由北到南,跨越好几个城市,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着一个与我之前十多年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初到的夜晚,站在红灯对面的我曾幻想在这个城市里,我会一步步完成自己的规划,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梦想,一步步成长为自己理想中的人。但本该如此的事实却完全相反。从入校开始各种不适接踵而至,一开始每个月都会去医院报道,中暑、贫血、摔伤脚、发烧......与此同时各种人际关系也是从未接触过的难题,十几年的走读生涯于一夜之间划上句号。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和陌生的五个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住在一起,孤独、不安、恐慌每时每刻都会向我席卷而来。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被室友孤立中度过,“不合群”“独来独往”的话语总是不经意的传到耳边。学业上的困扰也是难以言说,对陌生的语言无从下手,众多无用的会议和活动挤压着时间。那些数不清道不明的忙碌在每个陌生的清晨都会被闹铃一次次的唤醒。我就像一片被遗弃的帆,在大海里被强劲的海浪席卷着向前、向后、向左、 向右,毫无方向的漂荡。就是在这样一片慌乱、受伤、不安的交织中,毫无节奏且与计划完全背道而驰的大学生活开始了。“适应”,仅仅简单二字,对我来说却艰难如斯。
2017年的冬天好冷,我在南方的夜里看了雪。真的好神奇,和北方的雪天很是不同,雪花一粒一粒慢悠悠的降落在发梢上、睫毛上、掌心里。我站在路灯下,等待这铺天盖地的白来拥抱我。些许被呼吸染湿的雪粒浸润了因为寒冷而有些干燥的嘴唇。那个冬天,一段珍藏八年的感情结束了。为了屏蔽外界信息,我卸载了所有的通讯软件,也因此错过了等级考试的报名时间。有时人的成长和蜕变是一瞬间的事情,因为错过报名而醒悟的刹那,忽然明白“啊,原来我并没有喜欢他多到可以承担任何风险”“原来在我心中这段自以为深刻的感情,仅仅一次错过的考试就可以让它变得无足轻重”。因为失误了,所以恐慌,所以不安,所以觉得“错过”便是一辈子的大事情。可又有谁的人生不曾失误过,因为错过,那些所拥有的才如此弥足珍贵。电影《蝙蝠侠》里有一句台词“Why do we fall? So we can learn to pick ourselves up(我们之所以跌倒,是为了学会站起来)”,明明一开始我们都是从摔倒开始学会走路的,可如今甚至已经学会跑步的我们似乎变得更脆弱,更加害怕摔倒所带来的伤害。面对生活的勇气被那些“不可以......”“一定要....”“......很关键”“不能........”“...........会后悔的”的语句不断裹挟。没有人对刚刚学会走路的我们说“没关系”“会好的”“可以的”“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数不胜数的警示,让步履蹒跚的我们在向世界迈出第一步时就已为了不摔倒而用尽了全部力气。无数人在告诫我们如何不会摔倒,但却不曾有人来告诉我们摔倒了该怎么办,于是我们在迈出每一步时都必须抱着不能摔倒的决心。如此疲惫不堪但又无能为力。
命运总是如此的有趣,我们永远不知道人生的每个阶段被赐予的究竟是甜蜜的糖果还是未知的炸弹,又或者是包裹着糖果的炸弹,让人总是灰头土脸而又无措的呆站在原地。曾经规划细致的人生,似乎因为不断摔倒而离想要到达的目的地越来越远。但无人知晓的是,被摔倒的这片土壤埋没着多么珍贵的宝石。继错过考试而来的是成就我的一次次比赛机会。在拍摄电影时学会如何站在一个导演的角度去规划一部完整的作品;在漫画创作里更加了解如何用优秀的分镜来表现细腻的情感语言;被朋友拉去的摄影比赛在一次次选景和一次次构图的过程中,每一张作品都充斥着那些不被言说的情绪.......一次由于失误而导致的错过却让我拥有了更广阔的世界。每一个成就了我的奖项让那始于不被理解的命运,终于被深度认可,就像一段人们的双眼从视若无睹到幡然大悟的觉醒过程。已被规划好的人生轨迹冥冥之中总是在我觉得将要偏离轨道时又突然步入正轨。我那如履薄冰的人生在经历了偶然的摔倒后却并没有因此遭到崩塌。这个当我跌入谷底时褪了色的世界,在某一刻又突然绽放光芒,拥有了所有最璀璨的颜色,闪闪发光,无比夺目。或许命运的每一次意外和偏离,并非是人生的陷落,而是一场宣告结束的绚丽烟花。“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很棒,做的很好,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现在请往更好地未来行进吧。”命运在好好的感谢你尽管困难但也在很认真的努力生活。
封校是从2020年的春季开始的,得幸于那次意外的错过,终于在一片迷雾中朦胧的找到一条能够走下去的路——考北电。接下来的一整年,世界究竟在如何变化,全身心扑在学习里的我浑然不知。那些个披星戴月承载着大大小小期望的日与夜最终还是以失败画上了句号。是的,我没能考上。即便是可以默写出书中的所有内容,却依旧因为没有准备全面而落榜。失落吗,有点。毫无收获吗,完全不是。不分昼夜的去探索未知的领域,千年岁月里数百位的哲学家、艺术家、思想家在我面前辩论、聊天、吵架,我那狭仄又昏暗的世界被一拳击碎,每条散发着光芒的裂痕都在引诱着我奔向另一个无比陌生而又充满激情的世界。那种从未有过的满足让我成了精神上的富翁,虽然只是口袋空空前途迷惘的学生,但却比任何人都要富有。坐在每位巨人肩上的我,以他们的目光去看、去爱、去正名并遵循特定的轨迹而行动。我那被打碎的世界如北极圈12月的夜空,平静但却令人悸动。
我仿佛总是不停的让自己站在十字路口去面对选择。再次兜兜转转重回那个路口时,长达一年半的疫情已经让世界变的破破烂烂,也击溃了我对未来的所有憧憬。意料之中的没有上岸后,我没有选择再次去备考,曾经一度执着的梦想在就业的现实面前摇摇欲坠,“我真的有必要去考这个研吗”“选择的专业毕业后真的会有市场吗”“这个专业真的可以挣到钱吗”,世界将一包难以承受的现实炸弹毫无预兆的通通抛向我,躲闪不急,被砸的满头大包。人生也许就是这样,总是会在一个阶段发生一些变故,让我们慢一点再慢一点的停下来、坐下来,去观察,去怀疑,去反思那些坚持已久的究竟是梦想还是执念。实习的三个月里我给了自己足够的时间去寻找答案,那么三个月后,我想明白了吗,没有,依旧一无所获,依旧困惑。但我决定什么都不做,只是将迷茫抛出去,任它肆意的变大或缩小,然后在一旁静默地观察,脑海里充满了它究竟会开出怎样的花朵,结出怎样的果实的好奇。
毕业后的三年里,画师、设计师、策划,我在不同的行业里寻找着答案,但却唯独没有从事与专业相关的行业。自己曾经“草率”的抉择似乎让这四年时光一文不值的匆匆流走了。但事实上这四年里我所得到的是怎么都装不进去的满到溢出。即使寝室里的关系没有那么融洽,但我依旧从她们身上学会了怎样摒弃外在的声音,专注于自我内核的提升;那些繁多的小组作业也在她们的催促中改掉了我拖延症,教会我勇敢面对困难,坦荡的去表达,高声向世界大喊“我在”。而在那段失败而又无疾而终的感情里,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原来只要我不放弃自己就没有谁可以放弃我,人生也从没有什么绝路,“希望”是从睁开眼看向世界的那一刻就已经拥有了。“错过”——这个得来不易的契机让我在不断尝试中拥有了宝贵的专业技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向,认识到了更多优秀的人,可以在最初的人生规划条例中的最后一条“变成更优秀的人”后面郑重的打上一个满圆满的√。
我最终还是被资本所奴役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卷王,工作之余除了考取各种证书外,上网课,写作业,只为多拥有一门不可替代的技术成了我唯一的业余生活。但计划却总是赶不上变化,井喷式的AI技术似乎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完成了行业大洗牌,并大声宣告着我们已经不被需要了。AI的出现给我所在的行业带来巨大的冲击。我所热爱的并没有给自身技术还没有优秀到顶尖阶段的我一席容身之所,留下的只有每当使用过度或是受凉后都会隐隐抽痛的筋膜炎和腱鞘炎与我相伴一生。那些我所热爱的,我为之而奋斗的,最后却狠狠的伤害了我,继续无谓的挣扎只是在无端的消耗自己,于是我决定转身离开。
继毕业后第一次转行为画师后的第二次转行已时隔两年,原本乌黑的头发也隐隐能看见掺杂的那一两根白发。许久不见面的朋友,难得抽出时间来一场约会,见了面也被打趣道“你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一样”。我变得暗淡、无趣、苍白、虚弱,可如今的我却也仅仅只有25岁罢了。“疲惫”这种占据身体200%的情绪液体从皮肤渗出,附着在发丝上、脸颊上、瞳孔上,将我彻底吞噬。有那么半年的时间里,尽管困难但也要抽出一天时间什么也不干,只是在书店里看书、发呆直到关门。我成为一家书店的常驻顾客,与那里的店员们相识成了朋友。同岁的我们经历着不同但却相似的人生。其中一个男生总是静静地坐在门口,时而看看书,时而在笔记上写写画画,他的笔触细腻而有力,正如本人一般总是慢慢的、默默地、静静地将书一本本分好类再一本本放入书架上。一个下雨的傍晚,店里的客人只有因为躲雨而百无聊赖的我,他悄悄从背包里拿出了巧克力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于是我邀请他坐下聊聊天。在闲谈中才知晓他原是武汉大学化学系的高材生,之前从事的工作里不存在“休息”二字,持续累积的压力和疲劳在一次流感中终得以爆发,迫于连续几日的高烧而去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后,却被医生告知因为过于严重的肺炎导致肺上出现了一个洞。欲望在那一刻于生命面前分文不值。于是他决然离开了即使是专业对口的行业。而另一个女孩早在看我拿出电子绘笔时便已知晓我们定是同行。她说自己是美院毕业的设计师,之前的工作总是没有日夜没有周末的加班,常常半夜三四点还在被要求修改设计图,即便是高薪但也受不住了。于是在又一个加班到3点半的凌晨,背着电脑去爬了山。她告诉我那一路真的好累好累,但精神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松弛,不必去想已经修改了无数次的设计图是不是明天还要改到凌晨三点半,也不必去想每一张设计图需要怎样的构图、配色、排版才能获得甲方的满意。当到达山顶的那一刻日出也在缓缓显现,已经失焦的瞳孔忽然间有了光。她说,山下的自己是被欲望所奴役的囚徒,而山上的自己却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自由人,多么讽刺,仅仅相隔两个半小时,身份却完全不同,人生果真虚无啊。下山后,她在公交站厅蜷曲着睡到闹铃响起,不那么匆忙的乘公交去公司提了辞职。脱离高压环境的她尽情地在花艺师、咖啡师、书店店员这些不计薪水高低的行业里肆意游戏人生。每日站在书架旁为选什么书而困扰是最开心的,这种不被欲望所驱使的生活,规律、平淡、安静但却无比踏实。
之前有听过一句话“没有看过世界全貌的人的世界观是不完整的”,我并不是很认同这句话,以这种理论为基准,世界上是没有世界观完整的人的,但却也不完全否认它。现在回想起之前两点一线追名逐利的生活轨迹,我像一只野兽不断的磨利自己的爪子和牙齿,迫切的渴望抢夺无限的生存资源。内心的不安和空虚在不断的叫嚣着“不够,不够,还要更多”。欲望是聚集在屋檐下的白蚁,一点一点的啃食着我作为一个自由人对生活最本质的认知。曾经只关注自身成长和精神富足的我自信、乐观、勇敢。不知从何时起,那些像是丢了魂似的岁月在欲望的驱使下让我疲惫、焦虑、懦弱,即便拥有的越来越多也依旧会被空虚、不安所裹挟。我忘记了在属于自己的人生中能够相伴一生的主人公只有自己,忘记了如何去爱、去保护自己,让原本自信坚韧的内心变得越来越脆弱。我并不会自负的认为自己是看过世界全貌的例外,但与不同的人生相遇后,生命的交集便在此刻展现出了它的意义。原来人生的众多可能性都是由自我创造的,原来成功是可以不被世俗评判的标准所规定的,原来我们是不需要被别人的评判所定义的,原来全世界伤害我最狠的是我自己。于是我开始寻找是什么导致那可怕的欲望在持续膨胀,啊,原来是我在无限渴望自己能够获得幸福。那么幸福又是什么呢,我在枯燥乏味的记忆中寻觅,发现那些沉寂在角落的每一顿饱餐,每一个无梦的夜晚,每一次与朋友的久别重逢都是零星闪着微光的幸福时刻。幸福就是满足,是不会对自己所拥有的感受到不满。原来《青鸟》里狄狄尔与弥蒂尔所寻找的幸福已经在某一时刻与我撞个满怀。我不会再执着于将自己的热爱投掷在职业生涯中让其发光发亮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放弃创作。灵感本该降落在自由的灵魂上,正如六年前的那场无风的雪自由的落在我的身上一般,任它寻找属于自己的方向。
在众多的期盼与意见里,真切的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在纷纷扰扰的喧嚣中听见属于自己的声音。思考生活的意义,适当的走一些弯路,适当的保护自己,适当的爱着会陪伴我们走过可能并不那么幸福的一生的自己。被闹铃所吵醒的明天依旧会到来,飘落在背包上的樱花再一次提醒我们又是一个轮回的初始。世界在向前,时间在向前,而我则希望人生的方向能够可以去往跟大家不一样的相反方向,或许拥有多一些的冷清、寂静与平和,也会拥有多一些的精力去完满本该自由的灵魂。人生很长,很多答案并不急于一时去获得。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留住本该降落在身上的惊喜。我相信生命也同样希望我们能够永远拥有面对摔倒后重新站起来的勇气,能 够对自己的热爱保持着最初的心动,能够永远幸福,永远满足。
感谢倾听我的故事,我的漫长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