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凉静,如水的月色缓缓地泻下来,浸湿了一大片麦田。旁边的几棵树敌不过月色的侵袭,树叶纷纷扬扬地飘落。黄叶堆积,如同一张陈旧的被褥,一条小路安稳地沉睡在下面。麦田深处虫鸣回响,晚风氤氲着麦子的香气掠过霜色的海洋,仰冲进鼻腔,我顿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舒畅流遍全身,心中的压抑瞬间蒸腾,烟消云散。
我走在麦田旁的小路上,那是无数泥土最原始最朴素的堆叠。祖先们曾经每天无数次地走过这里,走向麦田,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生活。他们留下的许多脚印,日复一日的重叠早已使之成为小路的一部分,不可分割。虽然岁月磨淡了脚印,风雪重筑了历史,但当我俯下身将鼻尖贴近地表时,我仍然可以清晰地闻到醉人的泥土香夹杂着祖先的气息从土地深处发散开来。祖先穿过历史的内腔来到了我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这条路好像活了,蠕动着退到了它历史的原点。
我看到祖先在炎炎烈日下辛勤地劳作,细密的汗珠爬满了额头,深邃的褶皱充盈着眉间。祖先将皮鞭举到空中,一挥一唱,于是吆喝声,鞭子声,牛叫声此起彼伏,农家的歌本就是如此简单,却又如此真实。太阳似乎敌不过坚毅的祖先们,疲惫地沉入了地平线。劳作了一天的祖先们也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村庄口,远远地就能看见屋顶上生起了炊烟。晚上入睡的时候还做了梦,梦见今年家家丰收,于是祖先们笑了,一直笑到第二天鸡鸣再次划破长空,早上起来又走向麦田……
千百年前这里根本没有路,也没有大片大片的麦田,放眼望去只有满目荒沧。然而祖先们用自己的双手剥开了这片土地荒芜的外壳,用双脚踩醒了这条路。于是一切都活了。过去尘封的所有力量刹那间迸发了出来,幻化成了金黄色的麦田,变换成了炊烟袅袅的村庄,从而养育了一代又一代质朴诚实的劳动者。
我们应该感谢祖先,感谢他们创造了路。然而这条路于我们来说又蕴含了太多的精华,如同吸足了天地灵气,以至我们永远只敢沿着祖先既定的脚印走,生怕稍不留神,那满地的精气便会由于我们的小小疏忽而四处逃散,无可寻觅。人们总是沿着祖先的路前行,却从来不为自己创造路。祖先遗留的是穿越时间的精神,不是可以用来生搬硬套的东西。我们应该站在祖先前面,而不是和他们站在一起,堂而皇之地以为自己和他们一般高大。
祖先的遗留是不可磨灭的。然而如果他们没有走出路,我们又该何去何从?
世界上永远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两条路。祖先们走的路并不一定适合你,他们也是经历无数次的迷路,克服无数次在岔路的彷徨,最终走出属于自己的路。然而他们一路上遗留的精神碎片,却永远值得我们捡拾。那是海边五彩的碎贝壳,我们一路捡拾,一路拼合,一路在沙滩上留下我们的脚印。祖先的精神是一种追求,而正因为有这种追求,我们才得以独自完整地走完这条路。此时倘若你回首,那满沙滩深浅不一的脚印必会使你震惊,满足感与心酸感并存。
晚风和煦,麦浪翻滚,落叶纷飞,遮盖在我走过的路上。夜色愈发愈浓,脚下的路开始模糊了起来,但我并不为此在意,因为我知道,如果没有路,那就自己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