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年的记忆,总是从下雪开始的。
家乡每到年关,雪总是如期而至,从不缺席。一白遮三丑,一切蝇营狗苟像是换上新衣裳的孩子,伪装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阴沉沉的天,白茫茫的地,红彤彤的对联,亮晶晶的烟花,漫天飞舞的雪花,厨房里忙碌的母亲,雪地上撒野的我。
厨房里烟熏火燎,雾气弥漫,香味也趁机飞到旷野之中。平房一字排开,整齐划一,各种味道融合,再慢慢消失不见。
鞭炮炸裂的震动,酒杯撞击的清脆,唇齿相碰的呜咽,踏雪无痕的轻柔,与母亲的阵阵叹息交织其中,撕扯不清。
喜聚,不喜散。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之后,慢慢竟然喜欢上孤独,享受起孤独。
那时觉得奇怪,为何全家人都欢天喜地,笑逐颜开,只有母亲偶尔会偷偷叹息。
厨房中端出的盘盘美味佳肴瞬间被席卷。全家人其乐融融,心安理得的享用饕餮,不时指点江山,发号示令。独留母亲一人在厨房中辗转腾挪,强颜欢笑。
等酒足饭饱后,电视机边围坐,麻将桌旁聚拢,只剩下一桌残羹冷炙当作新年礼物送给母亲。
这就是母亲的年夜饭。
龙头中,刺骨的水缓缓流淌,冲刷了油腻,带走了污渍,也冰冻了双手。
水再冷,冷不过人心。
人的心,都是一点一点变凉的。
毕业,工作,结婚,生子,养家。按照定式,目送自己从青春年少缓缓步入油腻中年。
十年前,来到这座永远不下雪的城市。每到春节,一群人吵吵闹闹,醉生梦死,错过了守岁,错过了拜年,一觉醒来,在睡梦中送走了旧的自己,满心欢喜迎来的,却依然还是那个他。
行路悠悠谁慰藉。记不起,从前杯酒。
渐渐模糊了年的记忆。
家乡的雪,依旧如期而至,只是母亲却永远缺席了。
熙熙攘攘的尘世与肉身,渐行渐远的天堂与灵魂。
母亲不在,年还是得过下去。
希望新年的阳光,能照进母亲潮湿阴暗的墓碑,也能照进我潮湿阴暗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