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我张开翅膀
二十岁,我准备起飞
站在父亲的肩头
仿佛站在悬崖
蒙蒙雨的早晨,我病了
父亲带我去看病
二十岁,必须一个人去看病
父亲带我去看病
乌黑的夜晚
父亲和母亲一齐接我回家
我伏在他们的后背上哭泣
我渴望一辈子这么哭泣
二十岁的夜晚
我止住了泪水
在这个后背上的夜晚
在无数个后背上的夜晚
我想起一个,夏日的傍晚
一个只有半边太阳的傍晚
阳光透过灰尘,透过窗纱
透过窗角的蛛丝
透过斑驳的铁锈
拢住父亲的身躯
拢住他微微弯下的脊背
仿佛我在他的怀里
父亲给我洗头
阳光把父亲拢在怀里
父亲把我拢在怀里
温和的水,泛着鳞光的水
流过我的脑袋,流过我的眼睛
流过我每一寸皮肤,每一根血管
它们至今在我的身体里汹涌
父亲的手
庞大,粗糙,遍布细密的茧子
用尽力气,似乎要洗掉我一生的尘土
雨水,洗净我的眼睛
我重新从水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看到阳光,以及阳光下的灰尘
我脱胎换骨了
在父亲的手里,我脱胎换骨了
我的家人们
流浪在世界上灰扑扑的房子里
在灰色的房屋里,父母养育子女
同时也养育老鼠、蟑螂、蚂蚁,
养育一切黑夜的产物
在黑暗中
我拥有一个耀眼的夏日的傍晚
在准备起飞的日子里
我总是想起这个傍晚
每当我远行
每当我与家人争吵
每当我令他们失望
我总是想起这个夏日的傍晚
想起傍晚金色的太阳,洒在我湿漉漉的头上
泛起一层金色的波浪
我想,如果生命渴望归宿
那里就是我的归处
我不明白的是,时间已经过去,为何永不再来?
今天的太阳已经过去,它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生命中的傍晚已经过去,它也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二十岁,我为何总是回首
回首,回首,回首往事
往事如同山下的古宅
宅子里的木头一寸寸腐朽
如同我的记忆,同样被时光瓜分殆尽
站在高山的顶上
狂风将四处张望的头颅吹成一尊尊雕塑
我的瞳孔却在流浪
一双双眼睛,一双双殷切的眼睛
注视着我和天空,等待在我展翅的瞬间
如同放飞一只病愈的鸽子
不必学雄鹰高飞,掉下来头破血流
不要像麻雀展翅,飞起来蓬蒿之间
还听说一种鸟儿,永远睡在风里
一生永不落地,那该多么辛苦
你最好是一只北雁
永远在冬天归来,永远有伙伴同行
还将被文人歌颂,一生写在诗里
然而诗人写道:“北雁应知书有泪”
书信和乡愁,不是太沉重了吗?
还是做一只春燕吧
春天的燕子,在细雨中归来
一声温暖的叹息,你就离去
你将有巢穴,有待哺的幼儿
有和风雨搏斗的勇气
也有诗人写你:“谁家新燕啄春泥”
我记住母亲的叮嘱
她希望我是一只春燕
终于到了起飞的时辰
那是一个下雨的夜晚
黑暗给了我勇气
雨水却打湿了我的眼眶
我看到远处天空中遍布起飞的小鸟
终于感到一种羞愧
二十岁,我试图垂下翅膀
像花朵收拢她的花瓣
开在最远的枝头
我试图,用鸟儿直愣愣的爪子
造出一种孤独的文字
我并非 ,甘愿为笼中之鸟
当我准备好一切
选择一个合适的日子
我心愿,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
我朝着夕阳飞去
你们注视着
我张开翅膀的黑色的影子
愿意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而太阳,永不会刺伤你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