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片段摘选
那是最美好的朝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头,那是愚昧的年头;那是信仰的时期,那是怀疑的时期;那是光明的季节,那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我们全都直奔天堂,我们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地狱。
内心有种种废弃的力量,周围是一片荒漠,这个人跨下一步沉寂的台阶,却站定了。瞬息之间他在眼前荒野里看到了一座由荣耀的壮志、自我克制以及坚毅顽强组成的海市蜃楼。在那美丽的幻影城市里有虚无缥缈的长廊,长廊里爱之神和美之神遥望着他;有悬满了成熟生命之果的花园;有在他眼中闪着粼粼波光的希望之湖。可这一切转瞬之间却都消失了。他在层层叠叠的屋宇之巅爬到了一间高处的居室,衣服也不脱便扑倒在一张没有收拾过的床上,枕头上流的眼泪点点斑斑,还是潮的。
太阳凄凉地、忧伤地升了起来,照在一个极可悲的人身上。那是个很有才华、感情深厚的人,却无法施展自己的才能,用那才华和情感为自己获取幸福。他明知道它的危害,却听之任之,让自己消磨憔悴。
若是西德尼.卡尔顿在别的地方也有发出光彩的时候,他在曼内特医生家可从来就暗淡无光。整整一年了,他常去他们家,却永远是那样一个沮丧的忧伤的闲人….他那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阴云却总以一种致命的黑暗笼罩着他,极少为他内心的光芒所剌破。
然而,他对那座房屋附近的街道和它那有知觉的铺路石却很感兴趣。有多少个无从借酒浇愁的夜晚,他曾在那道路上茫然而忧伤地徘徊过。有多少个凄凉的破晓曾照出他逡途巡不去的孤独身影,即使当晨晰地光芒鲜明地勾勒出为黑夜隐藏的教学尖塔和高楼大厦的建筑之美时,他仍然在那儿流连不去。其实在那个平静的时刻,他也许是可以想起一些在别的时候被忘却的和得不到的美好事物的。近来法学会大院那张被忽视的床比过去更少跟他见面了。他常常是倒在床上不到几分钟便又翻身爬起来,又回到那一带转悠去了。
回声很少反应西德尼.卡尔顿的实际脚步。他一年最多只有五六次使用不请自来的特权,来后也只在他们之间坐一个晚上,跟以往一样。他从不带着酒意。回声的悄语里也反响着一种来自他的东西,那是真诚的回声,千百年来总要震荡反响的。若一个男性真正爱上了一个女性,失去了她,却还能在她做了妻子和母亲之后准确无误地理解她,而且挚爱如初,她孩子们对他总会有一种奇特的情感共鸣的,一种本能的微妙的爱怜。
斯特莱佛先生像艘在汹涌的急流中破浪前进的大型汽轮在法学界横冲直撞,把他那很有用的朋友拖在身后,像拖了一只小船。受到这种宠爱的小船总灾难重重,大部分时间都淹没在水里….。
夜色渐渐淡去,他走在桥头,听着河水拍打巴黎河堤,堤边的房屋与大教堂在月光下泛着白光,融浑交汇,有如图画。白日冷清清地到来了,像从空中露出了一张死尸的脸。然后月亮和星星便淡成灰白,退去了。一时之间,大千世界仿佛交给了死神统治。但是辉煌的太阳升起来了,仿佛用它那万丈光芒把夜间他沉重的词句直接送进了他的心窝,给了他一片温暖。他用手肃然地遮住眼睛,迎着阳光望去,看到一道光桥架在空中,把他和太阳联结起来,阳光下河水波光粼粼地闪耀着。清晨静谧之中的澎湃的潮水是那么迅疾,那么深沉,那么可信,有如意气相投的挚友。他远离了房舍,沿着河边走去,竟沐着太阳的光亮与温暖,倒在岸边睡着了。他醒来站起身子,还在那儿逗留了一会儿,望着一个旋涡漫无目的的旋卷着,旋卷着,终于被流水吸去,奔向大海,“跟我一样”。
我看见一座美丽的城市和一个灿烂的民族从这个深渊中升起。在他们争取真正的自由的奋斗中,在他们的胜利与失败之中,在未来的漫长岁月中,我看见这一时代的邪恶和前一时代的邪恶逐渐赎去自己的罪孽,并逐渐消失。我看见我为之献出生命的人在英格兰过着平静、有贡献、兴旺、幸福的生活…..我看见躺在她怀里以我命名的孩子长大成人,在我曾走过的道路上奋勇前行。
我现在已做的远比我所做过的一切都美好;这是我获得的最甜美的休息,远比我所知道的一切都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