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两日

两个小时的飞机,能飞到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城市。一个小时的车程,能穿过许多留在记忆力的地方。二十级台阶,能看到那个热情泼辣的“小姑娘”,一个早晨,能融入那喧嚣嘈杂的小街巷。

回到了黑龙江,回荡的是一种乡土气息。

DAY1

深夜里到达,出站口老舅守在那里。三年不见,几乎认不出这个小时候陪我长大的男人。他头发白了,稀疏地蔓在光头顶上,短短的,像带着顶透明的扇子,夜晚照着十五的月光,才显出点中年男子的韵色。“可算来了,慢那,肉驼子啊。”他说着,操着大大咧咧的东北话,带着点横劲,粗话里带着善意。一手接过行李,重的轻的,都压在他有点驼却坚实的背上。我们一家三口只是跟着走,一声不吭,没有寒暄的,没有争抢着拿行李的,在这里,总是劝不动的,便不再劝了。城市的那层膜,那层我们一直以为是墙一样的隔阂,其实被轻轻就捅破了。

一个多时开到那个小村庄,推开门,正好对上大舅大姨父的目光,深夜里的暖意就悄悄流进心里了。两个和老舅一样的中年男子,不过是多了顶黑发帽,一个瘦高,满脸通红,一个微胖,皮肤黑黝。“二姐,来啦。”一句招呼,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母亲指着带来的新鲜玩样儿,三个男人则各自忙着事情。分散在房间的各个地方,没有谦让和虚假的问候,各种声音交织,也是和谐了。

老舅,大舅和姥姥住得很近,几步路的功夫,串次门,看着皎洁的月从云中探出头来,洒满街巷的每个角落,夜已深,梦已就。

DAY2

清晨,被熙攘的集市吵醒,窗外花花绿绿的小摊摆满了街道,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白菜,地瓜,窝瓜,地皮菜,榛子……大大小小五颜六色,铺在人行道的灰檐上,当地人缩在深色的大衣里,相互聊着天,不一会儿,整个街巷就闹起来了。

“咚咚咚”,姥姥敲着门,拎着大包小包的饮料零食来了。门外站着的老太,是我最挂念的人。她瘦瘦高高,头发花白,耷拉到了耳旁,乱糟糟的藏着沧桑。满脸的皱纹,已经深邃的像坑坑洼洼的田,只有棕黑色的眼神依然炯炯有神。她还是挺直着腰板,每天下地看护着自己的一方小菜园,精神抖擞,但总是藏着些什么委屈与落寞。“姥姥!”我裂开嘴叫着。“哎!”一声清脆嘹亮,她的声音还是充满着天真,有些沙哑,唤起最深处的记忆。

拉着姥姥的手走在街上,旁边偶尔有人问候:“老太太,女儿回来啦!”看姥姥满脸的喜悦,我竟有些湿了眼眶。不禁问自己,是多愁善感了么?不然,不过是在虚伪而残酷的城市生存太久,我还是喜欢农村的安逸、淳朴和善良。

吃完早饭,父母去拿东西,我便同姥姥回到她家。一路上能感受到很多人的注视,更多的是姥姥心中藏不住的欢喜。

接下来的话有些伤感,不知道怎么去记。坐在床上,姥姥从角落里翻出一堆泛黄的照片,落着灰变了色。“没事的时候,我就总翻这些照片。看你那时候多小……你看,咱们俩抢果儿吃呢……这是你家吧,叫什么来着……”她指着一张张照片,有撕破了角的,有碎了又粘起来的,用她漫不经心的话和笑声,将它们刺在我心上。“你们没回来的时候,我就老拿出来翻,边看边哭。”她笑着回应着,“这是在玉渊潭吧,这是那个什么园……老啦,健忘了,也就记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当时的场景,尤其听到那句重复的“回来就好”时。心里空荡荡的,带着酸味,我努力裂开嘴和她一起笑,却感受到嘴角的抽搐。早上集市里收集的欢乐被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为繁忙许久不来看她,有些愧疚与后悔,总是这个时候才会意识到,拥有她要好过拥有一切繁忙带来的收获。

母亲和姥姥的关系,在这次回乡变得更错综复杂。

早晨,姥姥忙前忙后,给母亲制备着新的吃食与衣裳。“你想吃啥?你冷不冷?”接二连三的话才让我记起母亲也曾是个姑娘。站在一旁,看着姥姥帮母亲收拾着行李,一会儿又拿出些她爱吃的东西,能感受到一直跨世纪的母爱,姥姥是母亲的母亲。

上午,从母亲踏进姥姥家的一刻,她便没有停下来过。挽起袖子,从扫地到铺床,从买菜到擦墙,她忙碌的脚步声掺杂着时不时的询问,充满了静谧的房。健康、饮食、心情、物质,面面俱到,让我分不清谁是真正的“母亲”。有时候,母亲是姥姥的母亲。

也许应付不来东北人的好爽热情,对他们肆意的玩笑话也总是应接不暇,但不怕气氛突然尴尬,也不怕被贬被骂,我还是爱着他们的大大咧咧,和这片肥沃的黑土地。因为很简单,我爱他们,也爱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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