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洼里的庄稼,再晚也不过秋分己收完了,最晚在寒露之前该种的小麦也种上了。地净场光。生产队的农活己不再繁忙。
庄稼人的曰子,不忙有不忙的打算。
这个时节,有的社员家就要做一件一辈子最大的事情-给儿子盖房。盖房的确是件大事,生产队分的麦子,过年,过节都舍不得吃,要留着盖房时磨成白面请工用。平时养的一两头猪,几只鸡获得的钱一点点攒下,累积成盖房的资金。盖这一次房,全家老幼要象节粮度荒一样俭省好几年。
“挑河打堤,盖房脱坯,拨麦子锄地,抱着孩子看戏。”这是运河边儿的四大累。脱坯,需要生产队的壮劳力,谁家脱坯用工必须向生产队长请示,叫做“请工”,壮劳力得到生产队长批准,去社员家干活称为“助工”,请工的人家要管助工的好吃喝,还要拨自己的工分给助工的。
秋后,也需要脱坯的王三愣,趁生产队晚上记工,派活的时候,来向老队长请工,王三愣平素说话孟浪,做事小气,老队长问他需要多少人?王三愣答:“我要吃的少的,跑的快的,越多越好……”老队长从未见过这样来请工的,气得一时没转过神来,满屋子壮劳力们听了王三愣这话,个个鼻子都气歪了……,老队长冲他吼了声:“没有!”
“房一间,坯一千”,三间土坯房要脱三千块坯。在这秋末冬初,天冷日短的时候是很不容易的。为了节省时间,不窝工,脱坯的人家头天晚上,就自己提前铡黏草,洇好了一大滩泥。一大早,助工的就到了,按坯模的是体力强,干活老练的三十岁左右的壮劳力,活泥,摴泥的是二十上下,刚在生产队挣工分的年青小伙子们。按坯模子的有五个按模手儿,打头儿的第一把按模手儿是生产队副队长,大奎,他那把坯模子是好柏木的,光滑,轻巧,不掛泥,祖传了上百年了。
大奎见助工的劳力们都已到齐,不顾早晨冷冽,脱去厚衣服和鞋子,敞开嗓门先来了个动员令:“各位,谁家盖房都不易,都不要耍滑偷懒,干不了的,回家换你哥去!”这话是警告又是玩笑,却使刚挣工分,平时爱呛火,又不服输的小伙子们听了,象被人打了一巴掌,不由得又羞又怒给自己暗鼓劲。
待五个按模手儿依次就好了位置,脱坯正式开始了,再看摴泥的小伙子们,卷着裤腿,光着脚,端着尖满尖满一钗泥,一跑小跑,利落地将黏泥放入模内,然后又小跑着再去摴泥,来回穿棱不歇。按坯模子的蹲着身子,劲头全使在了手上,揣泥,抹平,提模干净利索,稍一停息,摴泥的又把泥送到眼前,就又紧接着揣,抹,提……。活泥的动作也很麻利,铡黏草,挑水涸泥,光脚踹泥,用三齿撮,搂,然后再用泥钗一遍遍将黏泥翻腾均匀。一上午的开门炮,干的欢实。
秋末日短,晌午一过,上午还撒欢儿的小伙子们,累得就象渐渐西落的太阳没了精神,离脱够三间房的坯还差不少。头把模子大奎一看,不来个暴窜是不行了,“‘”晌午吃的馒头哪去了?武大郎卖豆腐,人松货软啦?”大奎话语落地,就象静寂的麦田突然卷起风浪,活泥的,摴泥的,按模的,都似乎忘记了腰腿酸涨,和手上起泡的疼痛,一个个又欢动起来了。
在他们身后,一大片土坯向远处伸延,朦胧。余晖中,他们穿棱般摴泥的身影更加清晰,活泥,揣泥,抹坯的声音显出胜利在望的响亮……
夕阳西坠似火,运河堤远横如黛。村子上炊烟缈缈,随风飘来主家白菜粉条炖豆腐的饭菜香……。睌上,主家款待热情,饭菜盆尖盘足,甘醇清冽的“独流老白干”,让他们醉倒了好几个。忘记了明天还要去德福家助工脱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