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走下去,不必逗留着,去采鲜花来保存,因为在这一路上,花儿自然会继续开放”
— —《飞鸟集》
下班回家路过和谐广场,看见商场前围了一群人,本着不凑热闹不成活的原则,我也挤过去看看。
在人群中站了四五个男生,20岁左右,手里抱着吉他贝斯,又唱又跳。我凑过去,不一会儿乐队也安静了,一个同样年纪的女生被另一群人推到人群中央,男主角登场,手捧一大束玫瑰的他,西装笔挺却难掩满身稚气。
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玩这么大,奔三的老人表示看不懂,想转身离开却被女生侧脸吸引,算不上美女,说不清是似曾相识还是久别重逢。
我决定留下来看看,男主角动情的讲述他的一片痴心,围观群众也表示捧场我们是专业的,广场一角瞬间被“在一起”的呼声淹没。人群越来越多,女生的头埋得越来越低。
声势浩大的表白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郎情妾意,给对方一个捅破窗户纸向世界撒狗粮的机会,说白了就是搭伙秀恩爱还非说是情之所致。另一种是尽我所有博红颜一笑,煞费苦心的感动了自己,而对方却十分被动。
显然,今天这出属于后者。女生在一片起哄声中低头婉拒,说了句估计连男主角都没听清楚的话就挤进人群走掉了。
有那么一瞬间,广场女主角像极了我高一的同桌,那个安静的小个子女生,有点小雀斑却很爱笑的姑娘。
01
她是班里的好学生,聪明努力的乖乖女,老师们的宠儿。长得不算明艳漂亮,却很有亲和力,笑起来特别感染人。她有一个浅浅的小酒窝,不仔细看都注意不到,还有些淡淡的小雀斑,却一点儿也不影响她的可爱。
我和她最初的交集是一次恶补作业。
国庆节之后,没写作业的我特意提前半天返校,意外发现她在教室,门却从外面锁着。她热情招呼我从窗翻进去,一脸自豪的和我分享她的成功经验。在这之前,我完全没想到好学生也有这样一面,也会完不成假期作业,甚至还会爬窗。
我站在走廊窗下挣扎了一会,竟然上不去,180的我只好灰溜溜从她帮忙打开的矮窗跳进教室。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不可思议。
我们默默地补了一上午作业,直到中午前也没有同学过来,那天学校里出奇的安静。我是不想补作业的,早到完全是因为我家离学校太近,早来一步就可以最先预约尖子生们的试卷拿来copy。看她坐在前面静静写作业的背影,想起教我翻窗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而后我们就熟络起来,年少的感情简单纯粹,分享过秘密就行了。
02
后来,班主任竟然开恩让我们同桌,我高了她那么多,所谓的最萌身高差大概就是那时候的我们。她坐在靠走廊的一侧,没事不喜欢我来回走,开始我以为她是爱安静,后来发现她根本就是懒的动。
她不学习的时候就喜欢抓着我聊天,我也乐在其中。她不像刻板的学霸,更像是不得不好好学习的小孩,别人家的孩子,看着不疯不闹其实比谁都爱说笑。
当时我们的前桌,是一对特寡廉鲜耻的同学兼恋人,名字不记得了。那时候他们正在热恋,一下课就旁若无人kiss,各种姿势。我们那个高中出了名的校风严谨,在教室公然这样,他们真的挺牛B,现在的我也做不到这一点。
小雀斑很害羞,也就不和我说话了,只是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到书里去。像广场上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女生,她低头的时候,我就看不到她的笑了。
可她也不去教室外面,只是偶尔看看窗外。我们坐在教室靠窗的那侧,和我们隔着花坛相对的是高二学部。
所以我义正言辞的“约谈”了前桌男同学,也就是暴力解决了一下。他们安分了一段时间,没那么放肆。当然这些小雀斑都不知道,她胆小,也不喜欢男生打架。清楚的记得,她趴在桌子上小声对我说"终于可以抬头啦",然后调皮地吐舌笑了。
“笑起来真好看”,每次看她朝我笑,心情都像点燃的烟花一样,升空绽放,点亮心中的每个角落。嘴上却说着:笑起来真丑,傻不傻啊。
年少时的心事总是被刻意隐藏又暴露无遗。每每这时,她都会赏我一记白眼,却并不较真反驳,也不会吝啬眉眼中的笑意。
03
因为那次解决,我被学校停课三天回家反省。回来后她有了新同桌,不爱说话的胖子,安静的学霸君。班主任是不会放任好学生继续和坏孩子做同桌的,即便坐在她旁边的时候,我是真想好好学习来着。好在班主任还是给我留了面子,大家都以为我是生病回家了几天,连她也不知道。
换位置的时候,她看着我,笑嘻嘻的说"终于摆脱你了,以后可没人给你作业抄啦",说完随手从书架中抽出一本半新不旧的习题本送给了我,“分别礼物,别太感动”。
那习题本记满了她上课的笔记和错题纠正,我还挺疑惑,一个成绩那么优异的学生为什么做错那么多题。现在明白了,要多么努力才会看起来毫不费力,她不是那种超级聪明的人,她有一大本厚厚的错题集。
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不坐在一起就真的意味着分离。直到我发现,以前拿余光就能偷瞄到的女神变成了老高、胖霆他们。
只是我不再和他们一起吐槽老师傻B,开始努力地背方程式、记化学元素周期表,逼着自己背大段大段的课文,甚至还会以各种方式吸引老师注意,以求获得回答问题的机会。
我不爱出风头,尤其是“爱学习”这种风头,这太不像我了,但我知道,她总会盯着回答问题的同学。就算哥们儿总是明嘲暗讽说我要叛变组织,弃暗投明了。
可直到学期结束,我的一片赤诚付诸流水,班主任压根儿就没想过让我坐回去。
04
学期后半段爆发了继非典之后的H1N1,班里好多人感冒回家。说来也怪,全校那么多班级,唯独我们班是重灾区。
30几人的班级一多半回家治病,“十八班只剩十八人”在全校出了名。甚至还会有其他班级的同学像看笑话一样来我们教室门口晃,说着:“看他们班还剩十几个人了哎”,“我靠,真的呢”。
那时候每天的板蓝根成了饮食标配,也不知道班主任怎么想的,拎一大袋子板蓝根去教室,给每个人挨个发,每天两次给还“健在”的同学测体温。我们的课也基本停了,因为老师都不敢来上课,其他班级的班主任明令禁止与18班同学来往。
当时我也觉得自己可能下一秒就倒下了,毕竟每天看到有同学收拾书包离开,却很少有人回来。但我最害怕的是见不到小雀斑,瘦瘦小小的,抵抗力肯定差呀,但看她一直都在,还挺安心。
可能因为教室太空了,又没人管,我们都围坐到一起。尽管班主任总是要求我们分开,不要离太近,在教室里也都要戴着口罩。
可他一走,我们剩下的十几个人就凑到一起,不谈论成绩只关乎友谊。互相打探着生病同学的消息,讲着拿自己是18班人吓唬别人的琐碎事,一点也没有意识到H1N1原来还挺严重。挚友在侧,事情就永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糟糕。
这应该是换位置以后离她最近的日子了。
05
好景不长,那天我早早的去了教室,想趁周末之前和她聊聊天,看她安静写作业,那点小心思总是很容易满足。
可是那天她不在,我以为她去吃早饭了,然而第一节课结束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我问其他同学,都不知道她去哪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我凭着一股热血去问了班主任。
班主任是个老古董,不过那次他没有训我多管闲事,而是安慰我“她请假回家而已”。可能是担心我们情绪不稳定吧,毕竟看着身边的同学只减不增,少任何一个人我们都像惊弓之鸟。
可她那次的假请的真够久的,好多同学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她也没回来。又没有她的电话,那段时间,教室里每当有人进来,我都抬头望,希望失望希望失望无限循环,可从来也没人知道她的消息。心里反复洗脑自己说“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每天都迫不及待想要听到、哪怕一丁点儿关于她的事。
那本笔记本都已经被我翻烂了。
终于,两个多星期以后她回来了,穿着素雅,看起来清瘦了一些。女同学们围着她问长问短,还有爱凑热闹的男生也挤在里面。
我没有过去,站在教室最后面看着,觉得眼前的一幕特别不真实,又很确定心里的石头可以落地了。那种感觉,就像纸船一只,浩劫余生,漂洋过海终见陆地。多年后,却再也没有过。
后来才知道,她得了水痘,请假回家。可是老天也偏爱她,痘痘一个也没长脸上。不过我想,就算留印也很可爱吧,就像她脸上的雀斑。
对了,小雀斑是我背地里偷偷叫的,她并不知道。
06
后来,我们恢复了平淡的上课、听讲、晨操、晚自习,直到我们文理分科。
数学不好的她选了理科,让我有些惊讶,毕竟她文科成绩更有优势。我自作聪明的选了文科,我们自然就再也没机会做同桌了。
以后的日子,她在三楼的17班,我在一楼的5班,基本见不到面。有时候会在教学楼走廊、学校餐厅、晨操往返的路上遇见她,只是她身边总会有其他同学相伴。运气好的时候,她也刚好看见了我,就会热情的朝我招手,我装作很酷的挑挑眉,心里想问一句“最近好吗”,却逗留着说不出口。
高一以后,关于她最多的消息都来自于学校里每月的广播。我们的变态学校七天一小考,一月一大考,正了八经的排考号换考场,每次出成绩都会播报年级前20名,文理科都会播报,理科在文科之前。
每次放广播的时候我都很期待,甚至会紧张忐忑。并不是因为自己,像我的这种成绩,在全校只能勉强算个中等,虽然这和之前的吊车尾相比,已经空前励志+黑马了。
所以,我每次听的都是小雀斑的成绩。
她很争气,基本都能进前20。但有一次,她名字特别靠前,好像是年级第五吧。我当时特别兴奋,比自己考上北大清华还高兴,脑子一热就噌噌几个箭步跑三楼去了。刚好看到她和同伴要进教室,本来挺遗憾的,可没想到她抬头看见我,就停了下来,冲我打招呼。
她仰着脸问我来三楼干嘛,笑容和高一时一模一样。我当时大概有些懵,想着我来干嘛,结巴着解释说有事情来找个同学。她应了一声“哦”,朝门口摆摆手示意她要走了。
我赶紧喊了一句“听说考得不错,继续加油”,故意说的漫不经心,克制住爬楼的喘息和急速跃动的心跳。像个天生的演员,却很失败。我怕她听见自己心脏怦怦跳的声音,尽管她离我有一个教室的距离还要远。“嗯,走咯”她咧着嘴,还有些小骄傲。
人面桃花大概就是这样子吧。我静静的站在走廊这头,看着她刚才站的位置傻笑,直到上课铃把我拽回现实。
07
三年里我们一直是朋友,可我终究都没有和小雀斑说过什么,连个暗示性的表白都没有过。毕业那天,也还是没有勇气,或者是说我从来就没有过那些“非分之想”。
因为我知道,她坐在教室不肯出去的时候,会在本子上写一个学长的名字,各种字体她都会;会在别的女生花痴惊叫的时候,“不耐烦”地看一眼红着脸迅速低头;会放弃自己更优势的文科去学理,会在高考志愿上填上同一所大学的名字。
我没有少做一道13分大题的天分,只能尽力做好自己。而她可以追随喜欢的人,我不想让友谊尴尬,所以,一直恪守同学的本分。
我去告别,以曾经的同桌,不咸不淡的朋友的名义。
那天阳光很好啊,学校里刮着微风,高三的同学们都忙着打包行李回家,当然也不乏我这种乱丢一气,挥挥衣袖不带走一张卷子的。我当天的行李,就是一个斜背的双肩包里,一瓶可乐,一本旧习题集。
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和爸爸一起收拾课本,要带回家。她始终是乖乖女,而我只能装一阵子的好学生。
那场面挺尴尬的,一群尖子生忙着收拾,只有我一个看起来不正经的闲人。毕恭毕敬的喊了声“叔叔好”,本来打算拉她到一旁说几句话,正式的告别。结果大家都很忙,我一看气氛也不合适,就特别有范儿的说“走了啊,后会有期”,她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有“好,再见”。我转身走开了,背对着她使劲的挥手,脑子里一直在想“再见了,我的小雀斑,再见了”。
后来我就想,道别一定要提前,因为你不知道真正要走的时候,还会不会有机会好好的说会儿话。
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记起她,不知道为什么关于她回忆就止不住要说话,广场上的女孩我都没有看清脸,可那一瞬间,我就是相信了,好久不见的人总会在某个转角街头,久别重逢。
小小云有话说:
这是一篇很平淡的小文章,不知道看文的你,还会不会记起走丢在韶华中的那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