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病床前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我是一名康复医院的护工,今年55岁,性别男,主要照顾的对象也是男性病人。这里的病人,几乎一半以上都是护工在照料,价格从180元到220元每天。病情比较轻的,比如可以自主进食,在180元每天,还有一种瘫痪在床的,需要鼻饲,就是220元每天,当然,这类的病人都需要进仓,做高压氧治疗,一周五天,一次一个半小时,这是需要单独向患者家属收费,一次40元。

护工的工作时间都一样,每天24个小时,如果遇到一些脾气古怪的老人,可能比病人还要受罪。

我们要做到随时响应,年轻患者会好一点,有的老人刚开始整宿不睡觉,我们也不能睡,因为这类老人起夜的频率很高,有鼻饲的老人,也要提防他有意无意拔掉进食管。我们每天都是如此,直到患者康复出院。

像我工作的这种康复医院,在我们市有五家,我这一家,环境一般,医疗费用也在中等水平,所以来到这里的病人,家境还算可以,加上有国家政策扶持,报销比例很高,正常家庭咬咬牙都可以承受的住。

我在这家康复医院待了三年了,基本上没有假期,只有去年过年有一周的假期,因为病人被家属接回老家过年,我才得闲。

当时服务的病人比较年轻,是一个35岁的年轻人,因为车祸,全身瘫痪,除了需要依赖鼻饲,还要吸痰,每隔一段时间要帮他翻身。因为是单方车祸,加上保险买的不全,很多费用是需要自费的,所以我接手这位病人的时候,他的父亲苦苦哀求我们经理,价格能不能再便宜点,到后来都跪下来了,老泪纵横,可是这样的场景我们见到太多了,这样的病人也太多了,没有人愿意降价,而且这个病人,不是短时间就能康复出院的,每天少个10块钱,一年下来,也有几千块钱了。这年头,几千块钱,可以够我家里正在上小学的孙子一个学期的课外补习班的费用了。

佛祖不渡穷人。这是我在一行看到的最真切的事实。

只是这个家庭很苦。这个年轻人在这个世上,只有他的父亲还没有放弃他,他的母亲在前几年因病去世了,也就是在他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在那之前,年初,正月十五刚过,他遭遇了车祸,在省会城市有名的医院做的手术,命是保住了,人却瘫痪了,除了眼睛能动,哪里都动不了,没过多久,他的妻子带着他五岁的女儿回了娘家,因为是其它城市远嫁而来,从此杳无音讯,同年年底,他的母亲去世了。

我和这位老父亲把他的儿子从轮椅上抬到病床上后,老父亲站在床前,怔怔出神了许久。

他说:“这是我待的第四家康复医院,上一家医院,待了近半年,医院说走医保,只能住一段时间。”

他说:“换换也好,换换环境,或许对我儿子的病情能好一点。”

他说:“我老了,我真的不知道还能照顾我的儿子多久,只是希望我能长寿一点。”

他说:“我的房子早就卖了,几十年的积蓄,就换了一套房子,房子哪有人重要,如果儿子能站起来,我愿意一命换一命。”

他说:“我不怪儿媳妇,儿媳妇走是对的,这样的环境对我的孙女也不好,希望她们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他说:“我的儿子就拜托给你照顾了,我接了乡下的一个工地的活,工期挺长,这样可以勉强维持治疗费用,因为申请了低保,医药费和住院费目前还能扛住,但是以后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啊…”

我说:“你总有扛不住的一天。”

他说:“不会的。”

他和我对话的过程中,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全程保持着微笑。

临走之前,他俯身亲了一口他的儿子,我看到这个35岁的年轻人,躺在床上,泪水成线,从脸颊两侧落下,这泪水声音很大,只是被窗外的车水马龙给淹没了。

去年腊月二十五的晚上,南方小年刚过,老父亲面容憔悴,见到自己的儿子,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他说,我要把我儿子接回老家过年,今年在孩子的大伯家过年,明年就36岁了,新的一年,儿子一定能站起来。

我帮着收拾行李,然后在各种各样的药盒子上写下“一日三次,一次两粒”之类的提示。

我把他们父子送到医院门口,他叫了一辆面包车,司机应该是他的同乡,看年龄和这个病人差不多,见到我们来,赶忙下车,帮我们把病人抬到车上。

老父亲给我结了护工费用,全是现金,叠得整齐,干干净净。我从里面抽出了六百六十块钱,塞到他满是伤痕的手里,说,希望来年能顺顺利利的。

他眼含热泪,不停地说谢谢,谢谢……

我目送着面包车的尾灯在路的尽头转弯消失不见,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是儿媳妇发来的语音,我点开,是孙子稚嫩的声音,孙子说:“爷爷,爷爷,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妈妈说,马上就要过年了。”

我回了句语音:“乖孙子,爷爷马上就到家。”

我从车库取了车,这是一辆凤凰牌自行车,以前儿子上初中时,我买给他上学用的,儿子以前总想把它扔了,说放在家里占地方,我一直不肯,当时买的不便宜,300多块钱呢。

儿子家离这不远,我骑车大概一个钟头的样子。儿子结婚时,我给他买了一套房,当时钱不够,就把自己两居室的房子卖掉了,又借了些钱,给儿子买了套大三居。不买新房不行,现在结婚,男方必须得有房有车,不然人家女孩子根本不给你谈对象的机会。前几年我和老伴就住在次卧,但是现在的年轻夫妻,我摸不透,动不动就吵架,一吵架就要离婚,我和老伴两头劝,还落不得好,有时候上厕所大气都不敢出,家里有些地方,碰都不敢碰,生怕哪里做的不对,影响孩子们的夫妻感情。

后来老伴生病,高血压,有天升到200多,颅内出血,送到医院没有抢救过来。儿子当时哭得稀里哗啦,说,以后一定要好好对我,定期带我去医院做检查。

我说,不用,你们好好过日子就行,把孙子培养成才,不能像我们老一辈一样,挣点辛苦钱。

料理完后事后,我就找了这个护工的工作,这样可以长时间待在医院。

我骑行在这个城市的夜色中,南方的冬天很冷,我忘记带手套,上坡时还好,到了下坡,寒风刺骨。

到家时,已经晚上十点钟,我站在门口,按了几声门铃,儿媳妇开的门,孙子已经睡了。

她说:“爸,你吃了没有?我给你做点饭菜吧。”

我说:“不用,不用,我在医院吃过了,你赶紧陪孩子睡觉。”

说完,我从包里把这半年攒的钱交到她手里。

她把钱放到一边,给我找了拖鞋,帮我把鞋放进鞋柜,突然抬起头说:“爸,明天我们去看看俊俊吧,我包了饺子,过几天好像就不让探视了。”

我点点头,说:“好。”

俊俊是我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在我老伴死后,俊俊染上了赌博,刚开始只是和同事打打麻将,夜不归宿是家常便饭,儿媳妇每次找到我都泪眼婆娑,我找到俊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无济于事。后来有一段时间,俊俊突然每天下班都准点回家,主动做家务,还会来医院给我送饭,跟我唠家常。

我以为他醒悟了。

直到有一天,俊俊站在一栋大厦的顶楼的天台,我和儿媳妇抱着孙子求他别跳的时候,我那时才知道,他赌博欠了几十万。大大小小的借贷平台,借了个遍,已经无力偿还,即将面临全面逾期,在走上大厦天台之前,他刚刚在路上抢劫了一对母子,一条项链,两部手机。

他说:“你们知不知道,我的压力有多大,我受够了这种日不敷出的生活,我想要改变这种现状,跟我同龄的人,都已经开上了宝马奥迪,我却开着几万块钱的车。”

他说:“我真的很烦你,你为什么要去医院干什么破护工,每天待在医院,这么大年纪还要熬夜,这样会显得我非常无能你知不知道?”

他说:“我一个月就五千块钱的工资,孩子越来越大了,你也越来越老了,老婆嫁给我就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我如果不走偏门,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翻身。”

他说:“我不会坐牢的,坐牢还不如去死。”

儿媳妇说:“老公,你下来,我们愿意等你。”

孙子说:“爸爸,你别死,你别死好不好。”

我说:“钱我有,我帮你还,儿子,你下来,这种错误可以回头,如果死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俊俊哭得那么伤心,他坐在天台上,每一滴泪水都重重击穿我的心脏,让我无法呼吸。

俊俊被判了四年。

儿媳妇说:“明年俊俊就出狱了,明年过年,我们一家就团圆了。”

我强忍着泪水,回到房间,空调不知何时打开的,房间内温暖如春。

可是外面的春天来的太慢,正月初四,我收到了那位父亲的语音信息。

他说:“我儿子昨天晚上去世了,感谢你的照顾,祝你新年快乐。”

(二)

这三年里,我接待的患者人群中除了瘫痪在床的年轻人,大部分都是老年人,并且以患脑梗死的类群最多,这种病又称缺血性脑卒中。

这类患者,最大的特点就是吞咽功能丧失,前期需要鼻饲,并伴随部分肢体早期瘫痪症状,记忆力衰退等。

我之前服务过一个患者,75岁的高龄,送过来时,下床困难,但性格急躁,脾气暴躁。刚开始是两个儿子、孙子和外孙送过来的,跟在后面的还有儿媳妇、孙媳妇和重孙,一行人大包小包,浩浩荡荡,好不热闹。

然后在办理入院时,一大家子马上就开始纠结单人间还是双人间,单人间不能报销,95元一天,双人间可以通过新农合报销,只需要35元一天。考虑到刚从公立医院治疗过来,三人间都住了十来天,而且康复是一个长期漫长的过程,于是选择了双人间。双人间也就意味着你不知道隔壁床患者的生活习惯,环境倒在其次了。

有的患者彻夜不眠,起夜频繁,不愿意在床上解决,又走不动道,需要两个人搀扶去卫生间。这个老人就是。

这个老人在农村待了一辈子,没有去过其他城市。几个儿女在外地做点小生意,平时无暇照顾孩子,于是自己的孩子稍大点都会放在乡下,成了留守儿童。以前年轻时,除了春种秋收,养鸡鸭,圈牛羊,和老伴帮着儿女拉扯大了五个孙子外孙。

这次病发,儿女子孙都不在身旁,孙子因为买不起房子,没有办法,将妻儿带回老家,为了孩子读书有个良好的教育环境,所以这次刚好在家。于是孙子接到奶奶的电话,第一时间赶回乡下,当时老人病发时摔了一跤,老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老人扶到床边坐下。

当天晚上,孙子带着爷爷奶奶到了公立医院,挂了急诊,拍了CT,医生当时要求再做个核磁共振,于是预约了第二天的核磁共振。核磁共振结果一出来,主治医师要求住院。

老人不肯,觉得回家吃药就能康复,而且家里还有鸡鸭,老伴劝,孙子劝,身在外地的儿女子孙打电话过来劝,这才劝下来,办理了住院。

刚开始,儿女们都认为这只是脑梗复发,住院治疗就好了。但是脑梗有一个发展过程,前两天还能自主活动,下床溜达,上厕所,吃饭。两天后,意识模糊,说话困难,吞咽功能障碍,生活完全不能自理。

经过医生的耐心解释,众人才知道病情的严重,第四天,儿女马不停蹄先后赶了回来,都是抱着见最后一面的想法。

在长达十几天的住院治疗后,等到病情稳定,最后转到了我所在的康复医院进行下一步康复治疗。

本来这个老人不是我的病人,一开始还是一家老小轮番照顾,两个人一组,每组24小时左右,相当于一白天一黑夜。

我服务的病人住在这个老人的对门房间,是个VIP病房,独门独户,房间很大,床也做了升级。这个病人也是脑梗复发,情况没有对方严重。我刚接手的时候,医生和护士都尊称他为张老。

张老入院时,有个中年男人过来办理的手续,这个男人大腹便便,却一身富贵气,脖颈上挂着的金项链我估摸着得几万块,腰间别着一串钥匙,车子我不懂,但是奔驰我认得。

我们经理安排我照顾张老。我和这个中年男人对接后才知道,张老是我市赫赫有名的画家,一幅画拍卖价几十万到上百万不等,这个中年男人是张老唯一的儿子,有一家水产公司,很有钱,因为病情不重,只是想选个离家近点的康复中心,这样可以有人照料,毕竟住在医院或者养老院都没有康复中心住的舒坦。

我想这么有钱的一家人,应该出手比较大方,结果谈价时,给我砍到了180元每天,理由是张老可以自己吃药,自己洗澡,自己去吃食堂,几乎什么都可以自己干,安排我只是有个人可以24小时寸步不离,防止病发摔倒。

简单安排后,张老的儿子匆匆离去。张老这一住,就是半年,这半年里,我再没有见过张老的儿子。

张老有一天跟我说:“我的退休金现在是8000多一个月,住在这里,每个月还有富余,我倒是觉得活得差不多了,可以早点下去陪陪老伴也挺好,但是我死了,退休金就没有了,我的儿子惦记着我的这点退休金呢,他好打牌,十赌九输,别看他穿得人模狗样的,存款还没我的多。”

张老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喜欢看书作画,偶尔去院子里溜达一圈,兴起时才做些康复的项目,比如推拿针灸什么的。

端午节时,张老特地起了个大早,洗漱了一番,太阳刚爬到树梢,他的几个好友来看望他,几个人坐在院子里聊天,我在附近等着。我看到张老时不时的探头去看向医院大门方向,我从他眼睛里不经意间流落的失落中,可以看得出,他在想念他的儿子,只是到了晚上,张老才收到儿子的语音,说是公司事情太忙了,有空再过来看望他。

端午节后的第二天,对门就住进来了一个老人,一家老小全部出动,我张望了一下,真的有福气,四代同堂。张老坐在房里的软皮沙发上,满是羡慕。

半个月后,张老突然有一天主动给儿子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好不容易接通后,张老要求出院,让儿子来接他。

傍晚时分,张老的儿子酒气熏天的赶来,一边看着张老收拾东西,一边埋怨张老:“爸,你太任性了,早就让你在家待着,你偏不听,又是养老院又是康复医院,屁大点地方都让你住了个遍了,这下出院能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了吧。”

张老说:“我又没有花你的钱,你出的护工的钱我转给儿媳妇了,让她给孙子交学费买衣服了。”

我这才听明白,原来是张老自己要求来康复医院的。

张老走后,对门的老人正好需要找一名护工,于是经理安排我上岗。

这个老人已经完全把白天和黑夜颠倒,白天做康复项目,眼睛咪成了一条线,到了晚上格外亢奋,八点吃的安眠药,第二天早上八点才有药效,儿孙苦不堪言。

又是半个月后,大家的热情似火的态度明显颓势了,从“爸,你哪里疼,我给你捏一下”变成了“让你不动你就别动啊,动来动去,你怎么一点都不听话”,再加上都在外地有自己的小生意,一家人在病房里就商量了起来,在这里的花费该怎么摊,家里的老妈怎么安排,光护工还不行,万一护工受不了这个非常能熬夜的老爷子,都不在本地了,老爷子受欺负怎么办,护工不干了怎么办,我站在一旁,虽然说得都是家乡话,我多少还能听懂一些。

最后在我24小时陪护收费200元每天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个年轻人,是他的孙子。这个孙子从头到尾都在老人身旁陪护,每天推着老人去做康复治疗,从早上的高压氧进仓,再到针灸,手法推拿,再到下午的电疗腊疗等,都是他和另一个年轻人一起。那另一个年轻人,是这个老人的外孙。

外孙研究生刚毕业,马上要实习,所以重任就落在了这个唯一在本市的孙子的肩上,按照大家的说法,这个孙子工资不高,工作一般,其他人的事业明显更重要,动辄都是一天一两千的损失。

这个热闹来得快,去的也快。第二天,我从孙子口中得知,家人都已经上了高速,在去外地的路上。

这个老人确实很磨人,我很佩服这两个年轻人,没有护理经验,真不知道这些天怎么熬过来的。虽然就住对门,但是我接手后才知道,到了晚上特别能熬,前一分钟要你拉他坐起来,一分钟说要躺下去休息,再过几分钟,又要起床上厕所,不要尿不湿,不要尿壶,就要去卫生间,坐在马桶上又说没有小便,因为腿脚不利索,硬生生架到了床上后,没过几分钟又要坐起来,坐个几分钟,又要躺下去睡觉,睡不着又要人扶他起床,好不容易折腾到后半夜,又说要大便,架到马桶上,又说没有大便,等到天快蒙蒙亮时,又说要吃药,孙子就解释,药都通过鼻饲管打进去了,老人不听啊,说,你听医生鬼话,就要从嘴里喂。孙子没办法,又扶起来喂水,说,你要是喝水不呛,我就给你喂药。

结果喝了不到三口水,呛得不行,老人还很倔强,说,你喂水呛,喂药我就不呛。

然后就一直折腾要吃药,这一折腾又是一个小时。

好在我经验丰富,连哄带骗,老人才慢慢睡去。

这个老人姓高,我喊这个年轻人叫小高。小高干活很麻利,他说他有两个孩子,但是从来没有给自己的孩子喂过饭,更别说换尿不湿了。

他说:“我今年上半年就在医院没有出来过。2月份,小女儿发烧,在医院住了一个多礼拜,好景不长,刚上一年级的大女儿在学校和男同学玩耍,用力过猛,受伤住院,又是三天,五一过没几天,大女儿阑尾炎,做了微创,又在医院待了十天,刚出院每一个礼拜,爷爷又住院了。”

他说:“我现在看到穿白大褂的都头晕眼花,闻到84消毒水的味道都恶心,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不好的事情都算在我的头上。”

他说:“今年我去拜了很多菩萨,本地的,外地的,知名的,不知名的,现在才发现,苦难是必然的,不让我们受苦难,谁来给它们供香火。”

他说:“我现在又失去工作了,在这个家里,我永远是被牺牲的那一个,我还有两个孩子嗷嗷待哺,真的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说:“人这一辈子,突然在这半年里,我全部经历了个遍,我也会老,也会生病,可是在我的病榻前,我的后代他们是什么样子的,我不知道。”

此时,老人翻了个身,嘟囔着要吃药,我知道,是痛风发作了。

小高红着眼睛,从折叠床上爬起来,说了一句:“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你现在主要治疗脑梗,痛风药不能吃!”

老人说:“我要吃药。”

小高说:“你到底听不听得懂啊!”

老人说:“我要吃药…”

老人说:“给我电话,我要儿子女儿回来…”

小高说:“他们要赚钱啊!”

老人说:“你不给我吃药就是在害我!”

小高不再搭话,坐在床沿怔怔出神。在这个漫长的夜里,只有老人的无理取闹和年轻人的手足无措。

我看到小高掏出手机,他看了一眼上面的照片,是他的孩子。他已经半个月没有见到自己的孩子了。

小高红着眼,我有点分辨不出,这是时间在眉间熬煮的红,还是岁月在心里雕刻的红。

每个人都会生病,但不是每个人的病榻前,都有一个理解自己的家人,可是病榻前的这个人,又有谁会理解他们呢。

有一次,我站在医院的康复大厅里,我看到很多家属面带微笑,而病人却满目愁容,我想,这个世界真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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