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日的天一阁公号上,发布了《天一阁东园暂时封闭施工的通知》,整个八月份,天一阁将会把东园封闭起来做三件事:一是东园明池的水体治理,二是园林修剪,对三十五年前完成的凝晖堂屋面进行翻修。因为需要进行水体治理,在清淤之前,鱼儿运走,水被抽干,整个岸线结构得以揭露。这个时候我们就有机会看清除原来被隐藏在水线以下的部分。这里简单记录,以备未来之检索。
一、南北岸线的差异
明池的东岸是石栏杆的岸线,而南、西、北三个方向则是传统园林的曲岸。这些曲岸的整体结构分为两部分,接近池底的部分是厚度约90公分的条石基础,再往上直到地面则是约100公分左右由海礁石累叠、造型而成的结构。这些海礁石采自舟山群岛,当年价格每吨四十元,加上运费五元,计四十五元/吨。
池水消失后,只要仔细观察,你会就会发现:池岸结构虽然相同,但是北岸和南岸的状态似乎大不相同。北岸条石基础的造型与上部海礁石结构,立面上的走向几乎完全一致。而南岸的条石基础与上面的海礁石结构走向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就印证了一直流传在馆内的关于明池的一则轶事。
当年挖明池的范围,大致为八狮亭以东、百鹅亭南向延伸轴以西。这个区域内,原本是一片荒地,后稍加整饬,安放了如今仍在园子里的铁牛、蹲虎和已经消失的一些石像生。明池最早的条石岸基础以及其上的海礁石曲岸均由天一阁自己的工人完成,但陈从周先生看了以后据说大发雷霆:
“你们在垒“碉堡”么!!??”
大家向陈先生讨教如何补救,于是,当年上海豫园维修时,陈从周先生对阮仪三先生建议的那个场景再度出现。
“这个假山,还是要改一改……”
只是地点不在豫园东园,而在天一阁东园。
于是,陈先生请来了参与过豫园假山维修的常熟张师傅(很遗憾我们至今不知道他的全名),结合明池南岸的假山,将岸线全部重新垒砌。因此,尽管明池从南测岸线底下的条石基础还是跟北岸类似的一个一个半圆形(陈从周所云“碉堡”),而上面的海礁石曲岸则全面后退,并作出了更佳复杂、丰富的线型,就连部分水口的尺度也发生变化。
今天看起来,南岸的基础确实没有北岸的“整洁”,但是东园“曲岸弯寰,水漾涟漪”的基本格局,却得以奠定。而这隐藏在水线之下稍显凌乱的基础,亦是当年那次优化调整的见证。
二、可疑的松木桩
上周开始,池底淤泥被清理,水池底部直接露出。让我们可以看清楚底部的结构。
首先是自西向东,隔几米一组的松木桩,每一组松木桩大概由九个桩子组成类似九宫格的形态。我最初的判断是用于固定岸线,但是其中几组松木桩的位置几乎是横穿明池,难道池底也与要固定?于是询问了当年参与过东园改造的前辈,竟然又挖出了一件往事。
因为当时天一阁曾经想将上海豫园的九曲桥“抄”进东园……所以开始搭建横穿明池的桥脚。还是陈从周先生,及时阻止了接下来的工作,理由是水池太小了,直接上曲桥并不好看。其实我判断还有一个理由——挖明池的初衷。
陈从周最初的方案里,东园并无水池。直到天一阁在百鹅亭南侧延长线上自北向南迁建了两座巨大的张公祠建筑(今凝晖堂和林泉雅会馆),陈先生发现东园里面放的这两座建筑太大了!弥补的方法就是在两座建筑西侧空地上挖水池。一旦水池出现,游园的人要么贴近建筑看水景,此时便会忽略建筑之大;要么隔着水池往建筑,拉开距离后建筑也就不那么大了。
因此,水面上架桥,就彻底破了陈先生的精巧布局,他不生气才怪嘞!
常言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叠山理水又何尝不是如此?!
三、水底为何要打井
在露出的明池底部,我们发现靠东侧池底有方形水井两座。馆里很多小伙伴都来问,水池底下挖井,风水吧……
呵呵,跟风水还真没啥关系。其实在水面以下作水井,在宁波还是比较多的做法,月湖底下不也有水井么。
这些水底下的水井的作用,传统上称为“坐水”或者“聚水”。宁波地区在晋代之前是浅海,地底下四到六米处有一层不透水的海相土,传统上称为“青紫泥”,这一层泥之下就是透水层。在人工水域的底部凿井,一方面可以在青紫泥上部造出一个最低处,青紫泥以上的地下水可以朝这里汇聚;另一方面,打穿了青紫泥的水井,还可以把更深处(透水层)的地下水引上来。
宋代舒亶《西湖记》中提到:”熙宁中,岁大旱,阖境取给于其(月湖)中,湖为之竭,既又穴为井,置庐以守之。“翻译过来,就是说1070年前后,宁波闹了旱灾,全城老百姓靠喝月湖水活命,月湖水喝光了,继续在湖底打井取水,井边山还专门派了保安……这个井显然也是钻透了不透水层才得以继续供水。
东园的探秘或许还将继续,在我们施工与维护的过程中,随时都有可能打开一扇时光的大门,在里面看见无数前辈工作的痕迹。今天的我们,作为新一代的维修者,不仅要完成当前的任务,还要保护好过去的痕迹,更应该忠实地记录所见的一切,好让未来的后继者可以清晰地看到接力棒是怎么传过来的。人的一生很短暂,但是如果可以参与到一种更为宏大与漫长的链条里面去,所谓的意义就会产生。
我记得有前辈说,南园水池建设时,曾发现过年代更为久远的松木桩,很期待下个月南园的维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