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派妮
前几日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篇自己写的文章,然后请朋友们来评价一下我的写作风格。其中一位大学同学就留言说:“典型的吴晓波风格”,而另外一位朋友也评价说我的文章偏理性,温度比较低。我不由思考起对我影响比较大的几位作家,不得不承认,在写作上我受吴晓波的影响的确太深。
当年读了他写的《激荡三十年》后,我的人生观、价值观受到强烈震撼,这本书也成为成年后对我影响最大的一本书。丰富的史料、宏观与微观的交错、故事与观点的衔接......对于当时阅读经验还有限的我来说,那是一次酣畅淋漓的阅读体验;而文中那些小人物的故事命运更是让我对于人生有了重新的认识。
当然,那时候的我还没有读过威廉曼彻斯特的《光荣与梦想》,还没有读过斯蒂芬·茨威格的《人类群星闪耀时》和《昨日的世界》。当我后来再读到这些经典时,才发现《激荡三十年》也是借鉴了前人的写作手法而已。但在当时,这本书给我的震撼无人能及。(关于这本书我想单独辟出一篇文章来写,此处先略过。)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疯狂“爱”上了吴晓波,他的所有作品一一买来阅读。从《非常营销》、《大败局》到后来的《跌荡一百年》、《浩荡两千年》、《吴敬琏传》、《历代经济变革得失》......受他的直接影响,在就业时我选择了从事财经新闻条线的媒体工作。初入职场那段时间,不管上班、下班,都着迷一样研究宏观经济、房地产走势、经济体制改革等问题,仿若一副“君临天下、忧国忧民”的样子,我一度想成为一个像他那样从事严肃财经写作的作家。
吴晓波写过一篇随笔《我的偶像李普曼》,在这篇文章中他提到:“任何一个行业中,必定会有这么一到两个让你想想就很兴奋的大师级人物,他们远远地走在前面,背影缥缈而伟岸,让懵懵懂懂的后来者不乏追随的勇气和梦想。”
我想,人类对于理想的追随大概就是这样一代代传承的吧!我远远地望着吴晓波,而吴晓波又远远地望着李普曼。偶像的力量大抵如此。
1.
吴晓波不止一次讲到自己当年在复旦大学学新闻时的读书生活。“我进大学听的第一次大型讲座,是在复旦4号楼的阶梯教室,因为迟到了,教室里满满当当都是人,我只能挂在铁架窗台上,把脖子拼命往里伸。一位哲学系的青年教师站在台上,他大声说,上帝死了。如今想来,我成为一个具有独立意识的人,大抵是在那个复旦秋夜。我是一个属于自己的读书人。”
于是,他大学四年就在图书馆里度过。“我是学新闻的,课程比其他系的同学都要轻松,所以就在图书馆读书,一排一排地读,从一楼一直读到了阁楼,复旦图书馆的阁楼是向研究生和博士生开放的,本科三年级的时候我就到阁楼上去读书了。那时候的阅读是一种集体阅读,集中在哲学、历史和文学方面。”
吴晓波关于读书生活的这段回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时候我笃定认为,要想成为一名优秀的作家,大量而又丰富的阅读是不二法门。
“年轻时候的阅读就像在广泛地播种。你把种子种下去,那会儿它可能不会发芽,但后来你遇到什么问题,回过头去再看这些书,种子就突然发芽了。”
“我特别不喜欢那种不读书的、纯粹靠天分的写作。每个人或许都有点写作的天分,但天分有点像短跑选手,60米、100米能跑过去,但是让他写10万字就写不下去了。那时因为他阅读量不够,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是因为阅读量有问题。”
“我们在年轻的时候所读的东西,往往价值不大,这是因为我们没有耐心、精神不能集中、缺乏阅读技能,或者缺乏人生经验。所以一个人的成年生活应有一段时间用于重新发现青少年时代读过的最重要的作品,当我们在成熟时期重读经典,我们就会重新发现那些现已构成我们内部机制的一部分恒定事物,尽管我们已经回忆不起它们是从哪里来。”
我把吴晓波的这些话视若“葵花宝典”。当你一旦追随了偶像的脚步,你就会在行为上开始无限“模仿”他。在随后的岁月里,我也学着像他一样,将阅读当成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不管每天有多忙多累,总会抽出一点时间来读书。
1990年,吴晓波大学毕业,回到杭州。有一次他去新华社浙江分社,一位老师问他最近在看什么书?吴晓波回答说他正在看萨缪尔森的著作《经济学》。这位老师大感兴趣,就书中的内容考他,吴晓波从容应答。为此他破例得到了一个来新华社工作的机会——因为新华社招人一般都会从实习生里面选拔,但是他从来没有在那里实习过。这是阅读带给吴晓波的一次重大机遇。从此,吴晓波开始了长达13年的记者生涯。
我的确越来越相信阅读能够给工作和生活带来很多改变。回忆起过往一些求职的经历,我也在某些时刻因为阅读而得到了更多青睐。有一次在应聘一家公司时,最后到总经理面试那一关。老总问我喜欢读什么书?我说财经类的书籍。他表示质疑:一般女生都不喜欢读这些严肃而又枯燥的书籍,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于是将读《激荡三十年》的心得体会以及那段时间读过的财经书籍一一列出,他才相信。接下来的时间,他又针对当时的一些财经热点新闻让我发表看法,我也尽最大努力去表达自己的观点。最终,我获得了这个公司发的OFFER。只不过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我拒掉了。但是这样的经历让我更加无比坚信,阅读带给生命更多的可能。
2.
我曾经列过一张吴晓波的年龄时间表。22岁,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进入新华社浙江分社工作;26岁,开始给《杭州日报》写专栏;30岁,开始写书,此后保持每年一本的出书速度;33岁,《大败局》成为畅销书;34岁,成为贝塔斯曼签约作家;35岁,从新华社浙江分社辞职;36岁,成为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访问学者,在那里他决定写一本有关改革开放三十年的书;37岁至40岁,四年时间写完《激荡三十年》;在此期间创办蓝狮子;41岁,出版《跌荡一百年》;42岁,出版《吴敬琏传》,并因此惹上官司;44岁,出版《浩荡两千年》;45岁,出版《历代经济变革得失》;46岁,创办自媒体公众号“吴晓波频道”;47岁,出版散文随笔《把生命浪费在美好事物上》。
我时常拿这张表来自勉。一个写作者,除了保持对写作的热情之外,还有日复一日的勤学苦练。“日拱一卒,功不唐捐”。
吴晓波说,早在自己20岁的年纪他就非常明白,自己最擅长做的事情是写作。所以,他早早立下志向,抛却诱惑,专注于自己的写作事业。
“我渴望能像李普曼那样勤奋,他写了36年专栏,一生写下4000篇文章,单是这两个数字就让人肃然起敬,我也在报纸上开出自己的专栏,并逼着自己每年写作一本书。”
“认准一个目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去坚持它。”
“从1996年开始写书,坚持十七载,远离北上广深这样的喧嚣之地,在杭州,每年至少有100天呆在足不出户写书,每年写40万字,每年看100个企业。”
吴晓波这些话语虽然有些鸡汤,却也道出了他之所以成功的秘诀。然而,事实是,即便知道了这些所谓的秘诀,也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复制”他的成功。比如,在他30岁那年开始写书,前面写过的几本书基本上反应平平,直到《大败局》的出版才引起大家的关注。
坚持更多源自于对于做一件事情的热爱。“我们以由表及里、由近及远的探求为己任,我们去推敲、去归纳、去想象和推测内部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它昨天意味着什么,明天又可能意味着什么。在这里,我们所做的只是每个主权公民应该做的事情,只不过是其他人没有时间和兴趣来做罢了。这就是我们的职业,一个不简单的职业。我们有权为之感到自豪,感到高兴,因为这是我们的工作。”
吴晓波以偶像李普曼的话自勉,然后把自己的时间大半都投入到中国企业史的梳理和写作中去,他想在这个极其庞杂却并不辽阔的课题里寻找一些答案。
为此,他肯花四年的时间去写一本《激荡三十年》。动笔写这本让他功成名就的书时,他已经三十七岁。“自从决定这次写作后,我便一直沉浸在调查、整理和创作的忙碌中,它耗去了我生命中精力最旺盛、思维最活跃的一大块时间。”写完这本书时,他已经四十岁,距离他写第一本书已经过去整整十年。
对于这本书的未来,他又是那么不自信。当时,他妻子曾经问过他这本书能卖出多少本去?他自己很保守地说,不会超过五万册。可是到现在,这本书早已远远超过百万销量,而他本人也借此跻身于作家富豪排行榜的位置。
与众不同的背后,往往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辛苦。他简单地长跑,简单地做一件事情,只为意义本身。所谓成功,只是一个结果,它也许水到渠成,也许永无来日。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是偶像教会我的事情。
3.
前段时间,曾经和一位作家朋友相约聊天。他目前正在吴晓波创办的蓝狮子旗下的企业研究院做企业历史梳理。说到吴晓波,他的评价是“他是一个既勤奋又聪明的人。”
所谓勤奋,我们已经在他为写作而疯狂执着的过程中领教了;而这位作家朋友所指的“聪明”,是指吴晓波强大的理财投资能力。
吴晓波从来都不相信,一个没有实现财务自由的人,可以安心地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可以安心地去实现自己思想上的自由。“作为知识分子,你必须由一份不以此为生的职业。”罗斯福的这句话经常被吴晓波拿来自勉,他认为,读书人应该摆脱对任何外部组织的人参和物质依附,其职业选择应该来自兴趣和责任,而非生存。
从他后来的一些文章里,我们大抵可以看出他实现财务自由的路径:参加工作最初的几年里,疯狂写稿赚稿费,积攒第一桶金。“为单位写,为单位外的报纸、电台写,为企业写新闻通稿、汇报材料、讲话稿甚至情况说明,为广告公司写报纸文案、电视广告脚本,再然后,写专栏、一本接一本地写书。”
1999年,他已经默默积攒了50万的身家。那个时候,房地产行业正在悄然发展,在财经世界浸淫多年的吴晓波,敏锐地意识到这将是一个长期行情,而他一生中也许只能经历一次。于是,他将所有的稿费积蓄都用来购房。“这是一个特别单纯的行动,你只要有勇气并懂一些货币杠杆的知识,购入即持有,持有即出租,一有机会便抵押套现,再复循环,财富便如溪入壑,水涨船高。”
我的那位作家朋友也说,吴晓波的太太是最早的“炒房团”代表之一。在随后的房地产黄金十年中,吴晓波靠着投资房产,实现了财务自由。直到现在,他每年都还会在一些有潜力的城市的中心地段不断购入房产。他在千岛湖上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岛。在他眼中,土地永远是值钱的。
这就是吴晓波的聪明之处。一直以来,文人都有一股“清高”之气,对于钱财视若铜臭味。但是吴晓波却坚定认为,在当今这个商业世界,能否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能否自由选择或者放弃职业,能否自由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一切不仅仅是心态或者勇敢的问题,而是一种现实的能力。
如果说,他在写作上是以一种“出世”的心态去耕耘,那么,这种心态是建立在财务上“积极入世”的。这又是偶像教会给我的另外一堂课。
4.
在创作完《激荡三十年》后,吴晓波的作品产量和质量便成逐年递减的趋势。尤其是近年来,顶着“明星作家”的光环,他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浮躁”。越来越多的走穴和商演活动,让他再也回不到创作《激荡三十年》时那份心境里去了。偶像的光环也开始在我心中慢慢褪去。
我的那位作家朋友说,吴晓波本身应该也很无奈,处在那样的位置,只能被“夹裹着”往前走。2015年,一直拒绝出版散文集的吴晓波,却出了一本散文随笔集,名字十分鸡汤——《把生命浪费在美好的事物上》。在这篇文章的序言中,吴晓波也首次承认自己已经开始变老:“我并不觉得这些散布于四处的专栏文章,值得用书籍的形式保留下来,它们是那么琐碎,那么应景,那么犹豫,就好比一位职业棋手平日打谱的棋局,真不足为外人观。而今天这本书呈现出来的时候,只能表明我已经承认衰老,我开始顾镜自怜,开始回望来路,开始用过来人的口吻试图对青年人说一些注定会被漠视的鬼话。”
如今的吴晓波,越来越多出现在媒体的视野里,大家关注的是他的自媒体公众号,他的电商之路,他的天使投资,而他的“作家”身份却越来越少地被人提及。
他当然意识到这一点。“我没有成为李普曼,而且看上去将终生不会。我遇到了一个没有精神生活的物质年代,财富的爆发似乎成为人们的生存追逐,没有人有兴趣聆听那些虚无空洞的公共议题。这里没有李普曼的新闻传统和传播土壤,思想在一条预先设定好的坚壁峡谷中尴尬穿行。”
吴晓波仿佛把“怨气”归结于这个时代。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也是在这几年,我经历了媒体的崩塌,那个所谓财经作家的梦想也越来越远。我带着一腔愤懑转行,却难以割舍对于写作的热爱,这种痛苦与纠结或许与吴晓波感同身受。
英国伟大的作家毛姆,在青年和中年时代,曾经创作出《人生的枷锁》、《月亮和六便士》等著名小说。然而在他七十岁高龄时,他依然能创作出《刀锋》这样的经典作品。
偶像并不容易当,我多么希望自己的偶像也是如此传奇。可是,当越来越多的广告内容出现在我所关注的吴晓波频道上时,我只能默默叹口气,然后点击“取消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