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不怎么读胡适,大约是因着历史书的原因,唯一读过的胡适的文章便是那篇《我的母亲》,那个中国典型的传统妇女简直是我母亲的前世,我的母亲也是这样的中国主妇,相夫教子,勤俭持家,我在脑海里翻遍我所见过的女人,我也找不出比我母亲更能干的人了,想必在适之先生的心中,他的母亲也必是天下天下第一能干的女人了。
朱自清的《背影》和适之先生的《我的母亲》是我独自漂泊之后,时而想起的文章,适之先生说:“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
而我恰恰相反,看不懂别人的脸色,就连我的母亲都忍不住要气急败坏的骂我不懂的看人脸色,而我还是呆呆的置若罔闻。
我们整个大家族的老少爷们都是文艺爱好者,名字起的雅,人也是儒雅至极,而媳妇们向来都是精明能干,个个能顶半边天,除了我的曾祖母出自地主之家,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成日诵经礼佛,不理俗世之外,我母亲和我祖母都是家里的掌柜的,有能耐的人,自然是有个性的,记忆中,她们是水火不容的。
小时候,一大家子人住在在一个大院子里,祖母和母亲动不动就是拔戈相向,硝烟四起,我们家成为村里一个热闹的剧场,院子里挤满了人,我找个角落安静的坐着,也是看电影般漠视着这一切,好像与我毫不相干,这一场婆媳间的争吵无非是婆婆给媳妇脸色看了,或者媳妇给婆婆脸色看了,因为母亲的缘故,我祖母对我很不亲热,她们拌完嘴后,晚饭的时间,我不得不自己去厨房端饭吃,有时候翻过隔壁刘爷家低矮的小墙去蹭饭,有时候是去大伯家蹭饭,我的祖母只会喊我哥哥去吃饭,我母亲无数次哭哭啼啼的向我诉说我祖母老是给她脸色瞧,我总是一脸懵懂的看着她,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看着我的样子,她会愈发生气,而我不知道什么是脸色,更何况,我觉得我并不是很生气。
后来,我偷偷地观察祖母,她生气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倩女幽魂》中的姥姥,一团黑气在脸上氤氲,脸上沟壑纵横,眉毛倒竖,额头青筋凸起,其实祖母的五官分开来看,还是清秀的,我猜她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但此刻的她却却是那般狰狞,又加上对女孩的天生排斥,我从不肯去祖母身旁。后来我听到面由心生这个词,我总是想到我的祖母,就是这样的经常摆一张生气的脸,活脱脱把一个美人糟蹋成生活的傀儡,以致于老了得了肺气肿这种病,既让人可怜又感到可笑。
我的母亲也是极容易怒的人,北方人天生的剽悍,总是感觉一言不合,吵一架是最好的发泄方式,我遗传母亲的强迫性,但性格却随了父亲的温和,容易发怒但也容易控制。母亲的生气在脸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她生气的时候,我觉得像极了祖母。除此之外,她还要看别人生气的脸,平白无故的折磨自己。
幸好父亲是极好脾气的人,喜好文艺,年轻时吹笛雕刻,中年,儿孙承欢,家中俗事,一概不理,对母亲处处忍让,几乎从不反驳母亲。年前在家数日,母亲总说让我瞅瞅父亲,每天摆脸色给她看,这是我第一次认真瞅瞅父亲那张满是皱纹又年久风吹日晒的脸,蜡黄蜡黄的,不是生气,不是抱怨,而是充满了惆怅,我是懂父亲的,这一次轮到我对着母亲摆一张生气的脸,“别人生气的脸,你可以不看啊、干嘛老要在乎别人生不生气呢?”我母亲愣了愣,突然就咯咯笑起来,对着门外的父亲到:“我的傻闺女,大家都像你这么厚脸皮,不懂的看别人脸色,那就好咯。”父亲也忍不住笑了,摇摇头道:“你在单位上班是怎么过来的”。
我至今也不知道怎样看别人脸色,我当然也不知道我的领导同事对我满不满意我,从来也没注意过别人的脸色、但我知道摆一张生气的脸给别人是下流的,是极其可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