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地3
经此一吓,后半程全车人都警醒着,好在路途不远了。钟诺把小毯子用胶带固定在砸碎玻璃的窗框上。程扬待他回到身边坐下,抬起狐疑的眼睛,有了两人共同的危险经历,似乎打破了以前的局促,肢体语言多起来也很自然了。钟诺轻拂开程扬的额前发丝,犹豫片刻:“我做了个梦,不敢确定会不会成为现实。所以……梦中就有这绿色大巴。”“你的梦那么准?那,梦到我没有?”钟诺没想到程扬的转折这么快,语速立刻迟钝:在几次魂牵梦绕想程扬想得五内焦灼的时候,他的天眼偶尔开过,看到过程扬飘扬的裙摆,和室友的嬉闹,专注抚琴的细长的手指。他低头握住女孩的手,两个人的手有些像,都是手指如竹节般细长,骨节分明,指甲的弧线呈半圆,握在对方的手里,能感受到彼此的熟悉和温暖。“我梦到过你弹琴,梦到过你笑,就是没梦到过今天这样子。”“今天什么样子?”程扬依偎在钟诺的身边,冷不丁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今天这个样子?”
钟诺心尖上的血不到一秒奔流向全身。
在支教的村子里,钟诺帮着其他人打打下手,一来他比这帮大一的孩子都大,二来是他救了全车人的性命,而且他十几年的清净修为养成了宠辱不惊的淡定,虽然不过20出头,少年老成与生俱来,一个星期之内成为这帮孩子们的定盘针。期间,他抽空给师父打了一个电话,没敢说天眼通的事,只说做了个梦,然后怎么样扭转了现实。听到师父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的奇怪,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你梦里看到车滚下去,当时心里是怎样的?”钟诺回忆一下当时的惊险画面:“我绝不能让它发生。”“这就对了。因愿生力,愿力大于一切,愿力可以扭转乾坤。”“师父,可每个人都有愿望,都能转为愿力吗?”“这是实修的范畴,你春节还回寺院?回来再说。”
两人回到省会,很快就要春节了,钟诺拒绝了程扬父母的邀请,带着给师父准备的礼物,回到了寺院。 寺院依然还在修缮,记得他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师父就开始修建这寺院了,建寺的钱一律是弟子们捐助,有钱了,进度就快一点,没钱了,进度就停下来,常住们几乎人人做过泥瓦匠、搬运工。也有几位暴发户大手一挥想捐个大雄宝殿或者禅堂,都被师父拒绝了,师父秉持的宗旨是:一辈子不结人缘、不结财缘,只结法缘。想和佛菩萨讲价钱谈条件,还是算了,佛菩萨很忙。最近这几年条件好多了,有了淋浴间,寮房也装了地暖,冬天不像小时候那么冷,那时冷得伸不出手来,年年生冻疮。
年前能回家的在家出家弟子都回家了,剩下几位常住,伴着师父和钟诺晚上上座念经,回向众生,放炮守岁,午夜钟声过后,也都各自回房休息。钟诺看看师父的神色,半年没回来,师父似乎又老了些,不过神气尚好。师父知道他心里有事,也知道他沉得住气:“弹首曲子吧。”一曲《普庵咒》,没有流水的奔流万千,没有渔樵的问答往来,没有梅花的空傲孤冷,仿佛进入寺院,闻晨钟暮鼓,望远山如黛,诵佛唱梵呗,连绵回转,最后尘世的心,终于平静如水。
师父倒了一杯茶:“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说的是什么意思?”
“是说万物无有实有,一切都是因缘和合而生。”
“既然无有实有,你那么情执做什么?”
“我…..师父,我也知道,人生不过百年,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一样也少不了。以后怎样,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当下牵挂一个人的好,让我心中有锚,走到哪里都知道有个归处。从小在寺院长大,按理寺院就是我的归处,我也牵挂您,可是和、和她是不一样的牵挂。师父,人生本苦,人生不易,是不是要尝一尝世间百味,才能知道真正的美味佳肴?您说过,佛学是实践的学问,每一层境界,自己达不到,别人去说,终究是隔了一层,不是究竟。”
“是呀,”师父微笑着挠挠头皮,“你在寺院长大,我可不是让你一定要出家。一件事物的形成,有因有果,还要有缘。现在缘分不具足,你师父我怎么会强求。你不用这么表白。” 听到“表白”二字,钟诺也忍不住笑了,师父历来与时俱进,开示大众的时候各种时髦流行用语信手拈来。
“师父,弟子其实打了妄语。我不是梦中看见,是天眼看见的。” “哦?既然天眼开了,不要用在怪力乱神上,不要去到处炫耀,这点相信你能做到。”师父虽然只有40多岁,见惯了大江大河,对钟诺慧根心中有数,天眼通不足为奇。
“是。您上次电话说,我最后扭转了现实,是因为愿力。”
“每天晚上的功课还做吗?”
“《普贤行愿品》?诵的。”
“有过一念不起,至诚一心的时候吗?” “这……”
“一念不起,至诚一心,所有的愿力在刹那间可以金石为开,感天动地,何况区区一个逆转车祸。不过世人杂念纷扰,至诚一心的时候…唉。当然愿力毕竟是发愿,力就是要付诸行动。你不是也没用你的愿力把车顺利开过去吗?说通了,就没什么神秘的,还要靠你的眼睛时时盯牢。”
“师父,有没有真的颠倒乾坤的愿力?”
“有,怎么没有。别想那么多了。早点去睡吧。”
“是,师父。夜梦吉祥。”
“夜梦吉祥。”师父注视着站起身来对他行礼的钟诺:“记得:以后无论什么,无非皮相!不要伤到自己的那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