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逢 青 城 山
王晓丹
1990年仲夏,我参加西南片区税收行政法学研讨会。会址设在成都市著名的风景区青城山脚下的税务招待所。一日,乘会议有半天的间隙,与同室的几位结伴同登青城山,去领略其闻名遐迩的“幽”。
进入景区,满目的青翠和习习的凉风对于入川以来饱尝了四川盆地七月流火滋味的我们来说,确实是一种享受。漫步登山,拾级而上,山径两旁的林木越来越茂密,正应了“景色渐幽,离尘入静”的佳句。
徒步上山,虽然是行走在静幽的山道上,前胸和后背还是微微沁出了汗滴。正想找个合适之处小憩,先前还晴朗的天空却下起了山雨。于是,大家三脚并做两脚地跑向路边一座三角茅草亭避雨。小小的亭子内已有好几个人,我便站在亭檐下。成都的同志说,这种突如其来的山雨是青城山气候的特点。
透过细密的雨帘向山外眺望,远处依旧是阳光明媚的晴天,那些重重叠叠的山峦像是浸润在云蒸霞蔚的蜃景中一般。被骄阳炙透了的林木经淅淅的山雨一浇,尤为清润、水灵,给人以山森森,树森森的感觉。那弥漫在林间的松脂柏油的醇香掺和着梓树楠木的芬芳,经日光与水汽的烘蒸,在原有的馥郁里平添了几分清甜,沁人心脾,恍如人间仙境。我想,“青城天下幽”的奥妙就在此了。
雨快住了,亭内避雨的游人陆续离去,这才发现在亭子里避雨的人群中还有装束不同的一男一女。两人衣衫的肩部背部打着补丁,足下穿着草鞋。从他们上身那成片的汗渍和高挽的裤管下外露着的静脉曲张的小腿上判断,两人无疑是常年在山区劳作的山民。他俩身边各立着一个喇叭形的竹背篓,分别装着袋装水泥和瓦片。看到这些,让人不由想起作家冯骥才笔下泰山的挑山工。雨停了,两人整理好背篓准备上路。
同行的小张好奇,上前问询:“哟,这些东西是往山上背的吧?”
“嗯”男的应了一声。
“背一趟多少钱?”
“五分钱一张瓦,从山脚到上清宫。”女人用当地浊滞的山音讪讪地答道。
“这一背篓,五六十块瓦总有吧。五五二十五。哇——就只有两三块钱呀。”
“嗯,三块钱一趟。”女人说,“一袋水泥就五块钱。哎,钱少啊——还有税……”
“啥子哦?税咋个嘛。国家要养军队,办学校,修马路喽嘛。”正在把背篓往背上背的男人冲冲地搭腔,以满是训斥的口气对女人说,“——不要捞起话乱讲,给你说过的。”并转身对小张说:“同志,不要听她的。堂屋头的(四川农村人对妻子的称呼),打胡乱说,不懂事嘞。”接着又对其妻子说:“走咯,再歇得来,天都要黑了啰。”
男人边说话边帮女人背上背篓,两人离开茅亭,一步一步向山上走去。
听到这一席话,我十分惊讶。“税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个在我们三天会议中从未离开过的话题,从这么一个普通山民口中说出,竟如此的实在,有如此的真切。尤其使我叹服的是,这话不是为了迎合我们而说的,因为我们这群人中并没有人穿制服,也没人佩戴胸章标志。一席话,是在教育其堂屋头的,却向我们敞开了心扉。多么可爱的山民啊。
“——吔,觉悟蛮高的嘛”。小张和其他几个同伴也有同感。我们一行人不约而同地站在一起,肃然起敬地望着这对夫妇负重爬山的背影,目送他们渐渐远去。
上山游了建福宫、天师洞和上清宫等景点沿原路下山,我们再没有见到在上山路上一起避雨的夫妇俩。然而,避雨茅亭中的对话,那浊滞的山音和夫妇俩负重登山的背影却久久萦绕在我心头。
我想,这夫妇俩与其他山民像泰山挑山工一样,是一个常年往返于山上山下,用人力把各种物资一一送上山的运输群体。他们的双肩支撑着山上那些道观胜景和旅游设施的存在和维护,给游客们带来欢悦。那一片片的瓦,一块块的砖,一包包的水泥,一袋袋的粮食,一捆捆的蔬菜……无一不凝聚着他们的劳苦和艰辛;山上那座座道观的辉煌,幢幢旅游建筑的的宏伟,处处景点的秀美,无一不是他们的滴滴汗水换来。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在以劳动获取应得的收入的同时,又用税收支持了国家建设。
这些土生土长的山民,质朴、憨厚、正直,文化不高,知识不多,然而税收的概念在他们心里却十分明了,“国家要养军队,办学校,修马路喽嘛。”——他们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辛劳实践着这个既简单又深奥的道理。
青城山雨遇过去快十年了,那夫妇俩背着背篓一步步艰难登山的背影却经常在我脑子里重现,那浊滞的山音也时时在我耳边回响,成为我干工作钻业务的动力。我把这一切记下来,与每一个用税收报效祖国的纳税人共勉。
(本文载于《税务之窗》19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