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随笔

        有着男孩子心性的我,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在同龄的女孩子中,傻大胆儿说的就是我。比如捉虫子,有些女生看见这些就叽哩哇啦,大喊大叫,我不慌不忙上前去,两只指头一夹,那虫子就成了我手中的败将 。还有走夜路,她们都怕黑,一个人就畏畏缩缩不敢前行。特别是上早学,没有人结伴时,我一个人早早起床,黑咕隆咚就摸进学校,从来就没有胆怯过。我看不起那些娇里娇气的女孩子,哼,矫情!

          但我也有怕的时候,怕的地方。我最怕的就是进医院。空有男孩子的凌云壮志,却长了一副走一步摆三摆的纤弱之躯。人常说的一句话:“怕啥有啥,怕啥有啥呀!”哪一个前人总结的经典,在我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不知什么时候就被贴上生病的标签,有时候气得我都想捶胸顿足。

        小时候怕进医院是害怕打针,看见穿白大褂的心就发揪,好像心被握成了一团,呼吸都不顺利。那些白衣天使长的煞是好看,眼都笑眯眯的,但那针扎下去可是一点都不留情面,贼狠贼狠。记得有一次打防疫针,虽然知道还可以吃甜甜的糖豆子,可是对针的恐惧还是让我拒绝了糖豆子的诱惑,我藏在床底下,死活都不出来。最终虽说没有逃脱打针的痛,但我是绝不主动挂出免战旗。

        小时侯病怏怏,记得有人对我妈说:“这小闺女小时候把病生完了,长大就不再生病了。”我最喜欢听大人说这话。那也行,罪小时候受完了,那往后的日子就会越过越好,上楼吃甘蔗,步步高,节节甜。可长大后明白 ,这话纯属胡扯,没有一点科学根据,竟糊弄了我那么多年。也忘了当时是谁说的,要不我一定把他拉到跟前,问问他:“你当年说话为什么现在不灵验一点,说话怎么就不负责任?”哎,罢了,重新追究岂不让人难堪。

      小时候病秧儿,长大后病篮儿。我始终没逃脱了生病的宿命。不过,我对打针已经不那么恐惧了。看见扎针的过来,心平气和的就说:“来吧,看扎哪好。”那一次一个护士业务不熟练,扎了五针才扎上,我也没言语,最后扎针处起了一个大包,另一个护士惊讶的说:“你手上长的是啥?”我泰然自若:“刚才那个人给我种的药水。”究其原因,我也想过,不是因为不怕了,可能是那肉扎针扎的多了,针和肉已经熟识了,它们经常亲热也感觉没那么刺激了。也或许是因为有了比扎针更厉害的角色,千奇八怪的检查方法,五脏六腑都翻个遍,要不就动动刀,捣鼓捣鼓,这些都比扎针威力大,目标转移了,就忘了扎针的痛。

      还有吃药,小时候就总是会受到大人们的夸奖,一把药,红的、黄的、绿的,长的、圆的,大的、小的,不管什么样的,抓在手中,眉不皱,嘴不撇,一口茶,咕咚就进了喉咙,吧咂吧咂嘴,药已经顺着喉咙进了肚街,那可是我的绝活。可长大后,吃药时我节奏就慢了了许多。小时候花的是父母的血汗钱,无数次为我寻医问药,我年龄小自己没感觉怎么厉害。我妈常说“这小闺女,这浑身上下不知被钱裹了多少层。”想象着钱裹在身上,花花绿绿,那是货真价实的金衣缕衣,我就是个名符其实的有钱人。可长大后感觉就不同了,那一把把花花绿绿的药是开理发店时我的手嚓嚓嚓剪得多少下剪子,又是老公在烈日下汗流浃背做得多少苦力,一把就吃下去,实在不忍心。这是花了多少张红票子,如果给孩子买新衣,买零食,孩子们该会多么欢喜,可我都买成了这些东西。看着一颗颗药,五颜六色的都裹了糖衣,舌头舔一下,它们甜丝丝的有些诱人。可是我真恨不得把它们一点点咬碎,慢慢地一点一点咽下去,让那药苦渗进心里,惩罚惩罚这不懂过日子胡乱挥霍钱财的自己。不过最后还是没有那个胆量,那药脱了外衣是真的苦,像极了有时生活的味道。没事时,我就瞎琢磨,像我吃了这么多的药,是药三分毒,是不是我的身上也含了剧毒,那如果毒蛇与我对歭,会不会两败俱伤,那毒蛇也会怕了我去,这个真说不准。我应该算是高科技的毒物吧,它原始的毒液会敢和高科技对抗。

      要说我也是个人物,小时候十里八乡那都知道,哪个村某某某的闺女那可是有病,哎呀,他爹都为了她把命都送了呀!哎,生成的讨债鬼!那是口口相传,我不认识的陌生人,都知道了我,你说牛不牛。在我身体有些好转后,有时候,村里的叔叔婶婶们,远远望着正说的热火朝天,看见我走近,就没了言语。我一走过,那风又刮过来窃窃私语,你瞅瞅,她瘦成麻杆能干个啥,看着都愁人。远远的叹息如云似雨。那时我就想,以后远离他们的视线,她们门缝里看人,也不怕夹塌了鼻子。自己要给自己争点气,长大后自己养活自己。

      我错就错在始终没有硬不下心肠与药店、医院断了联系。路都是越走越顺溜,县城里药店的路我慢慢就走遍了,老板们看见我都把嘴咧到耳朵边,热情往里迎:“里边有请。”我有时想想心里感觉不对劲了,就撂出去一句:“看我来就高兴吧。”生意人说话不显山露水,嘴巴也抹了蜜:“哪会,哪会,我希望你永远无病无灾,再不踩这门口。”这话真虚伪,可又风雨不透,挑不出毛病,就只有作罢,灰溜溜又往药店挤。到医院,医生笑眯眯,上嘴唇碰着下嘴唇:“啊哈,又来了呀!这一次又是怎么滴?”他们越热情,我就越害怕,我可不想和他们攀上关系。自古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这两样我可是都占全了。这么多的医生,护士都认识了我,我可不愿意。人怕出名猪怕壮,这样的名气可是不好的。

      兜兜转转,几十年过去,在新的世纪里,我一点都没有活成奇迹,可是却越来越奇迹得活回了小时候病怏怏的那个自己。

    我想不通。

      我问风“你知道为什么?”风呼呼刮过,风不言。我问雨:“你知道为什么?”雨淅淅沥沥的落,雨不语。我低头再瞧瞧自己,为什么别人的身体部件都是硬头货,我的难道是假的。我问医生,那医生一副慈祥的脸,开着药,嘴上下粘合着:“药拿回去吃,慢慢吃。”停几日,不见好转依旧去,医生摇头:“那要实在不行就住在这里。”我一点都不喜欢住那里,医院白白的墙,白白的衣,冰冷的仪器,哪有家的温馨。儿和女,还有那傻傻的老公在那儿都望着你:“咱去吧,去了就好了,到时候去接你。”于是点头允了,一次次马不停蹄地又住进了医院里。

    住的医生都怕了,年轻的住院部医生脸上愁云起,望着我:“还不好?”“嗯,还没好。”“那咱换药。”“还不行?”“嗯,还不行。”“那咋办?”我急了:“医生这话是不是得我问你。”

      “不行就转院吧,到大医院医。”车呜呜地载着去,怀揣着一叠子的毛爷爷,就不信斗不过病这瘪犊子。大医院宽敞,人却更拥挤。我又开始想不通,这么多人看着都精明,怎么也不明白这个道理,钱扔进水里还打个水漂,扔到这里可是了无声息。我瞪着眼,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想想还是应该先管好自己。抽血、扎针、输液、让不会说话的机器这瞅瞅那喵喵,还是走的老程序,对于这一套我门清儿,我关心的是这病它怪不怪,需要几天医。我关心的是,包里的红票子可不别几天就给全瞧了去。看着那一管子一管子的鲜血抽进针管里,我想,红彤彤的血从我瘦瘦的身体里引出去,这又浪费了我吃下的多少米。日子一天天滑动,红票子一张张揭起,交款交款,一声比一声催的急。半月余,囊将空,又高烧迭起,心里忽然就慌了,难道这一次是不准备让我回去?看看看,来时也没有做准备,没有给家里留下只言片语。儿呀女呀,家里的亲人们啊,我可没想到动歪心思钱花完还不回去?越思越想,悲从心起,左看右看,都没有相识的面孔。大眼一闭一挤,管它天南地北,管它左右东西,眼泪已经绝了提,哭它一个天昏地暗,哭它一个畅快淋漓。哭的省医围了一圈儿:“你别急,可别急,我们会诊会诊,你这不是大问题。”泪一抹:“真的,不骗人。”“真的不骗你。”回头又给自己加把力:“来吧暴风雨,我一点都不怕你,不要看我软弱就一次次把我欺。”两天后,一切好转,结了帐出院,背起包包,潇洒地转身离去。临行时摆摆手,心里默默:“再见了热闹的省城。再有名气的医院,下次再有机会,我来了就好好压压马路,看看稀奇,永远不来你们这里。”

        几年又过去,我还在丈量着医院和家的距离。咬碎银牙:“哭又有什么用,病又不会放了你。”我再一次告诉自己,大风大浪都已走过去,还怕这小风小雨。谁若不相信,眼前这条路,远不远 ,长不长,眼不要眨瞧着,看我怎么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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